刘禹锡被贬到朗州当司马那年,已经三十三岁了。这个年纪在唐朝官场不算老,但对一个科举出身、满腹才华的读书人来说,被发配到湖南那种地方,心里不会好受。

朗州就是现在的常德,当时还很荒凉。刘禹锡去的时候带着满肚子委屈,他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不就是帮王叔文改革朝政吗?怎么一下子就成了朝廷的罪人?

这一去就是十年。十年时间,足够让一个人想明白很多事,也足够让一个人的棱角被磨平。但刘禹锡显然不是那种容易被磨平的人。

公元815年,朝廷突然想起了这批被贬的官员,决定把他们召回京城。刘禹锡收到消息的时候,心情很复杂。十年了,他终于可以回长安了。

回到长安后,刘禹锡发现这座城市还是那座城市,但人已经不是当年的人了。王叔文早就死了,柳宗元还在外地,韩愈倒是还在,但大家见面也只是客套几句。

当时掌权的那些人对刘禹锡他们并不友好,召他们回来只是做做样子。刘禹锡心里清楚这一点,所以本该老实待着。可他偏偏不老实。

他写了首诗,讽刺那些看不起他们这些被贬官员的权贵。诗里说那些权贵就像桃花,开得再艳也不过是一时风光,总有凋零的那天。而他们这些被贬的人,才是真正经得起考验的。

这首诗一出来,朝廷里的人气炸了。你刚被放回来就敢闹事?那就继续贬!于是刘禹锡又被发配到播州去当刺史。

播州在贵州,比朗州还要偏远。那个年代去贵州,基本上就是有去无回。裴度听说这事后急了,赶紧去找当权者求情。柳宗元更狠,直接说要替刘禹锡去播州。

这一闹,刘禹锡的贬所改成了连州。连州在广东,虽然也偏远,但总比贵州强些。刘禹锡就这样又开始了流放生涯。

连州待了五年,母亲去世,刘禹锡才得以回中原守孝。守孝期满后,他又被派到夔州当刺史,就是现在的重庆奉节。

从夔州到和州,刘禹锡走遍了大半个中国的穷地方。在和州的时候,他住的房子特别简陋,于是写了篇《陋室铭》自我安慰。那篇文章流传至今,成了经典,但写的时候刘禹锡心里未必真的那么豁达。

公元828年,刘禹锡终于被调回了京城。这时候距离他第一次被贬已经过去二十三年,距离他考中进士已经过去三十五年。五十六岁的刘禹锡,头发白了大半,皱纹爬满了脸,但眼神依然清亮。

京城的官员们看他的眼神都有些复杂。这个人被贬了二十三年还能活着回来,而且看起来精神头还不错,这份韧劲让人不得不服。

不过刘禹锡在京城没待多久,又被派到苏州当刺史。苏州是个好地方,富庶繁华,比他之前去过的那些穷山恶水强太多了。刘禹锡到了苏州,总算松了口气。

李绅听说刘禹锡来了,特意办了场宴会为刘禹锡接风。李绅这个人你肯定知道,就是写"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那位。

当年李绅也是个有理想的年轻人,写诗关心农民疾苦,批评官员腐败。但这么多年过去,李绅早就不是当年那个李绅了。他当过司空,在官场混得风生水起,日子过得相当滋润。

宴会办得极其豪华。刘禹锡一进门就愣住了。满屋子的珍馐美味,光是看着就知道价值不菲。酒是最好的酒,器皿都是金银打造,连伺候的丫鬟都打扮得花枝招展。

李绅看刘禹锡进来,笑着迎上去:"子厚兄,多年不见,总算等到你来苏州了。今天这场宴会,是专门为你准备的。"

刘禹锡勉强笑了笑,心里却翻江倒海。他想起当年王叔文搞改革,要整治的就是这种奢靡之风。可现在看来,那场改革不但失败了,情况反而更严重了。

宴会开始后,歌舞升平,觥筹交错。李绅兴致很高,不停地给刘禹锡敬酒,还让几个漂亮的歌姬过来陪酒。

刘禹锡坐在那里,表面上应付着,心里却越来越堵得慌。李绅完全看不出当年写《悯农》时的影子,现在的李绅,就是个彻头彻尾的享乐主义者。

酒过三巡,李绅喝得有些高了,拍着刘禹锡的肩膀说:"子厚兄啊,你这些年吃了不少苦,以后可要好好享受享受了。咱们这个位置,不享受还能干什么?"

刘禹锡听了这话,实在忍不住了。他放下酒杯,提笔写了首诗送给李绅。诗里说李绅身边的歌姬打扮得漂漂亮亮,歌也唱得好听,可这种场面李司空早就看惯了,觉得没什么稀奇。但对于我这个苏州刺史来说,看到这种奢华浪费的场景,心里就像被刀割一样难受。

李绅看完诗,脸色立刻变了。他没想到刘禹锡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讽刺自己。但他也不好发作,毕竟刘禹锡是客人,而且刘禹锡在官场的名气不小,得罪不起。

宴会草草收场。刘禹锡离开的时候,心情依然沉重。他不是看不惯李绅享受,而是看不惯李绅忘了初心。

当年那么多人为了改革朝政付出了代价,王叔文死了,柳宗元被贬到柳州再也没回来,他自己也被贬了二十三年。可现在看看,朝廷还是那个朝廷,官员还是那些官员,什么都没变。

刘禹锡有时候会想,当年那场改革到底值不值得?如果不参与那场改革,他现在说不定已经是朝廷重臣了,不用吃那么多苦,不用在外地漂泊那么多年。

但转念一想,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还是会选择参与改革。不是因为他有多么高尚,而是因为他就是那种性格的人。看不惯的事情就要说出来,看不惯的人就要讽刺几句,哪怕明知道会吃亏。

刘禹锡后来又当过几年官,写了不少诗。那些诗里有些是写景的,有些是写情的,但大多数还是写他被贬的经历。

公元842年,刘禹锡在洛阳去世,享年七十岁。他这一生大部分时间都在被贬的路上,但他留下的诗文却流传了下来,成为后人学习的经典。

"司空见惯"这个成语也因为他那首诗流传了下来。后来人们用这个词的时候,早就忘了它最初的意思。大家只知道"司空见惯"是指某件事见多了不觉得稀奇,但很少有人知道,这个词最初是刘禹锡用来讽刺李绅的。

李绅见惯了奢华的场面,觉得那些都是理所应当的。而刘禹锡看到那种场面,心里却像被刀割一样难受。这就是两个人的差别。

有些人当官当久了,就会忘记自己当初为什么要当官。李绅年轻的时候写《悯农》,是真心关心农民的疾苦。但后来他有了权力,就开始享受权力带来的好处,完全忘了当初的理想。

刘禹锡不一样。他被贬了二十三年,吃了那么多苦,但他从来没有忘记自己的初心。他依然相信改革是对的,依然看不惯那些奢靡腐败的官员。

这种坚持是很难的。大多数人在吃了苦之后,都会选择妥协。毕竟日子过得舒服一点,总比跟自己过不去强。但刘禹锡就是过不去那个坎,他就是要跟自己较劲,也要跟那些看不惯的人较劲。

有人说刘禹锡太固执,不懂得变通。如果他能低个头,认个错,说不定早就能回京城当大官了。但刘禹锡就是不肯低头,宁可在外地受苦,也要坚持自己的原则。

这种性格注定了他会吃很多苦。但也正是因为这种性格,他才能写出那么多流传千古的诗文。那些诗文里有愤怒,有不甘,也有对理想的坚持。

刘禹锡去世后,很多人为他写了祭文。那些祭文里都称赞他的才华,称赞他的气节。但刘禹锡如果泉下有知,大概也不会在意这些虚名。他在意的只有一件事:他这一生,没有违背自己的初心。

从朗州到连州,从夔州到和州,刘禹锡走过了大半个中国。那些地方大多荒凉偏远,但刘禹锡在那里留下了很多诗文。那些诗文记录了他的所见所闻,也记录了他的所思所想。

有人问,刘禹锡这一生到底值不值得?为了一个理想,赔上了二十三年的青春,最后也没能改变什么,这样的人生是不是太悲哀了?

这个问题没有标准答案。对于有些人来说,刘禹锡确实很悲哀。但对于另一些人来说,刘禹锡又很伟大。因为他用自己的一生证明了一件事:有些东西比权力和富贵更重要。

李绅后来官越当越大,日子越过越好。但他留给后世的,除了那两首《悯农》,就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了。而刘禹锡虽然大半辈子都在被贬的路上,但他留下的诗文却成为了经典,被后人传诵了上千年。

"司空见惯"这个成语现在已经成为了日常用语,人们用它来形容那些司空见惯的事情。但很少有人知道,这个成语背后,是刘禹锡对奢靡之风的愤怒和无奈。

刘禹锡在李绅的宴会上写下那首诗的时候,心里大概想的不是留名千古,而是真的觉得难受。他花了二十三年的时间想要改变的东西,最后不但没有改变,反而变得更严重了。这种挫败感,大概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体会。

但刘禹锡没有因此而放弃。他依然在写诗,依然在表达自己的观点,依然在坚持自己的原则。这种坚持或许改变不了什么,但至少他没有违背自己的内心。

人这一辈子,总要有点坚持的东西。有些人坚持权力,有些人坚持财富,而刘禹锡坚持的是理想。理想这种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也不能当饭吃,但它能支撑一个人走过最艰难的岁月。

刘禹锡被贬的那二十三年,靠的就是这种坚持。如果他放弃了这种坚持,可能早就能回京城了,但那样的话,他也就不是刘禹锡了。

"司空见惯"这四个字,现在看起来很平常,但当年刘禹锡写下这四个字的时候,心情绝对不平常。他看着李绅身边的歌舞升平,想到的是当年那场失败的改革,想到的是王叔文的死,想到的是柳宗元还在柳州受苦。

那种心情,大概就像是看着自己曾经珍视的东西被人践踏,却又无能为力。这种无力感比被贬到外地还要难受,因为它让人怀疑自己当年的选择是不是错了。

但刘禹锡最终还是坚持了下来。他没有因为这种挫败感而放弃自己的原则,反而更加坚定了自己的信念。这种坚定,或许就是刘禹锡最可贵的地方。

很多年后,当人们再次提起"司空见惯"这个成语的时候,早已忘记了它背后的故事。但这个成语的存在,就像是刘禹锡给后世留下的一个标记,提醒人们,曾经有这样一个人,用自己的一生,坚持着自己的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