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日期:2025-09-18 07:18 点击次数:187
知府内,一个女婴呱呱落地,后院那株凋零三年的老槐长出了新芽
魏氏轻挑帘子,从内房缓缓走出。
她身着一袭青色窄袖短襦,手中拿着一只空盆,还搭着几块尿布。
魏氏是许公良的侧室夫人,有着健康的小麦色肌肤,身材高挑又健美。
她生就一双大眼睛、高挺的鼻梁,眉宇间带着一股侠气,府里人都唤她小夫人。
她笑吟吟地对许公良说道:“老爷,二小姐还没个名字呢。”
许公良抬眼望向她,虽魏氏已步入中年,却依旧风采不减。
听闻魏氏的话,他含笑将孩子抱进房内。
大夫人姜氏戴着束额,半躺在床边,正吃着酒酿鸡蛋催奶。
许公良抱着孩子坐到床边,没理会旁边忙碌的婆子们,跟姜氏商量起来。
“夫人,这孩子看着有福气,就叫招福如何?”
姜氏二十五六岁,容貌秀美。刚生产完,精神却不错。
她是许公良的正妻,出身安庆姜氏。
两人成亲数年,姜氏一直没能生育,她几乎绝望了,没想到如今生下个孩子。
姜氏看了眼许公良手中襁褓里的闺女。这孩子虽是女孩儿,却有七斤八两重,虎头虎脑,一点不像刚出生的,确实有福气的模样。
她思索片刻,爽快点头:“嗯,全听老爷的。”
于是,许知府家添了一位二小姐,许招福。
许招福出生在春暖花开之际,不爱哭闹,总是安安静静,白白胖胖,眉眼可爱,让人见了就喜欢。
很快,一年过去了。抓周那天,桌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物件。
许招福却很执着,伸手抓住抱着她来抓周的许公良的官帽,死活不肯放手。
众人见状,笑道:“这孩子怕是个官迷哟。”笑过之后,也没太在意。
许招福抓周宴快结束时,京里的官文送到了许家后院。
许公良自五年前高中探花后,在六部观政半年,外放随州已有四年半。
他政绩出色,协理水患灾荒时立下大功,护得一方百姓安宁,人人称赞。
皇上在殿上特意点了随州知府许公良的名,夸他有治世之才,慧智卓绝,还让礼部拟旨,让许公良九月初六携家眷转任扬州知府。
在古代,扬州与现代所指不同,几乎涵盖整个东南沿海地区,从江苏以南到安徽、浙江、福建、广州,都属扬州辖区。
所以,许公良此次虽是知府转任,但辖区扩大了至少五六倍,而且扬州比随州富庶得多。
许家上下得知此事,顿时热闹起来。虽说许公良调任是迟早的事,但如此巧合,大家都说二小姐是福将,刚抓着官帽不放,老爷就收到调令。
朝廷下了调令,许家开始准备举家搬迁。
许招福坐在姜氏腿上,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院子里忙前忙后的人。
她是从现代穿越而来,经过一年多适应,已接受自己穿越到古代,还是难度最大、成功率最低的胎穿。
婴儿时,她出门少,只能从身边人言行了解情况。如今她知道,父亲是许公良,马上要去扬州上任。
扬州是古代的一级城市,父亲能去那里做官,可见父亲有才能,受朝廷重视。
她母亲姓姜,出身安庆姜氏。
姜氏容貌秀美,说话轻声细语,知书达理,把后院事务安排得井井有条,府里气氛融洽。
许家在随州住了多年,一大家子搬家动静不小。从接到圣旨起,许家就开始收拾准备。
终于在八月初赶到了扬州,没耽搁许公良九月初六就任。
时光匆匆,眨眼间许招福八岁了。
在扬州,她这个知府千金日子过得很是快活,扬州百姓都很照顾她。
她有个哥哥,叫许召采。据说五岁启蒙前,他叫“招财”,后来去书院,被先生批评名字俗气,先生让他改成谐音的“召采”。他比许招福大三岁。
她还有个妹妹,叫许招喜,是二娘到扬州后所生,比许招福小两岁。
看到兄妹几人的名字,许招福心里犯嘀咕,她爹当年这个探花郎究竟…… 怎么考上的。
尤其是见到从京城来扬州看望他们的堂兄、堂姐,听到他们的名字后……
许招福越发觉得,自家老爹当年殿试靠的是颜值。
她爹许公良,乃是京城崇敬侯府的庶子。老崇敬侯离世后,大伯许公瑾承袭爵位,其余兄弟便分家出门。
许公良分家时,领了东城区一座三进宅院、东郊两三处田庄,还有若干资产,便从崇敬侯府搬出,自立门户。
今年,远在京城的大伯母带着堂兄和堂姐,头一回来扬州看他们。
许公良每年逢时节,都会提前给崇敬侯府送礼。
堂兄叫许寄州,比许召采大一岁。
两个堂姐是双生姐妹,叫许香寒与许香暖,比许招福大一岁。
知府后衙花厅中。
许公良和姜氏出面招呼客人。
几个孩子陪在身边,按年龄大小坐在下首椅子上,彼此打量着。
许招福姐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许香寒和许香暖腰间的纱制糖袋子,里面的糖看着就香甜诱人。
许香寒姐妹则打量着许招福和许招喜的衣裳配饰。两人衣裳素雅,质地却佳,配饰新颖精致。
许香暖低头瞅了眼自己胳膊上老气的翡翠镯子,她更中意许招福手腕上明晃晃的雕花金手链。
她下意识地用衣袖藏起手腕,低头想眼不见为净。
可目光又被许招福和许招喜的珍珠鞋吸引住。鞋面上缝着染成各种颜色的米珠,打磨出光泽。
米珠虽便宜,但攒成一双鞋,价值也可观,关键是好看。
崇敬侯夫人柳氏坐在左侧主位。
许公良礼让客人,坐在右边。
柳氏三十多岁,窄脸,姿色中等,侯夫人架子十足。
她气定神闲地喝了口茶,放下茶杯,低头理了理衣袖,抬头对许公良夫妇说道:
“当年老侯爷去世,兄弟们分了家。这些年天各一方,都生分了。侯爷常念叨,还是没分家时热闹,兄弟妯娌住一起,多好。”
柳氏扶了扶鬓角,接着说:“前儿皇上召见侯爷,还提老侯爷对先帝的救命之恩,赏了不少体面。侯爷说要把圣恩分给兄弟们,可他公务忙,抽不开身,只好我跑一趟。”
许公良夫妇去门口迎接柳氏时,那些“体面”已搬进知府后衙,是些茶叶、点心、布匹、药材,每样都贴了“御”字。
许公良笑着客气道:“让兄长惦记,还劳动嫂嫂,实在过意不去。”
柳氏继续整理衣袖,仿佛上面有看不完的花样。
“也不算劳动,在京城待久了,再好的地方也闷。顺便带孩子们出来散散心。”
许公良微笑着说:“扬州人杰地灵,嫂嫂和孩子们多留几日。我衙门还有公务,府里事让素素去办。嫂嫂把这儿当家,别客气。”
素素是姜氏的闺名。
许公良打过招呼,回前衙去了。
姜氏性子冷淡,不爱说话,不像许公良那样给柳氏捧场。
柳氏侯夫人的谱也摆不起来,说了会儿话,便称舟车劳顿,累了。
姜氏立刻带她去厢房休息。
许寄州初来扬州,兴奋得很,不肯休息。
他对柳氏说:“我想去扬州城里逛逛。”
姜氏自然应允,让许召采陪他一同出门。
许香寒和许香暖也坐不住了,吵着要一起去。
许招福虽逛够了扬州城,但没忘待客规矩。
许招喜紧跟许招福。
姜氏看着孩子们,便派了几个可靠的衙役陪同。
六个孩子结伴出门玩耍。
几个孩子漫步在繁华的街面上,这儿瞧瞧,那儿看看。
许召采跟许寄州同行,两个大男孩儿很快就熟络起来。
八岁的许招福牵着六岁的许招喜,一边走,一边跟许香寒姐妹介绍街上的美食。
“有蟹粉狮子头、富春灌汤包、三套鸭、笋尖鹅羹,还有维扬居的果子蜜饯、桃仁酥饼呢。”许招福绘声绘色地讲着。
许招喜满眼崇拜地看着姐姐,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许招福心里琢磨,看来自己这“演讲”还算成功。
可许香寒和许香暖却似乎兴致不高。
许香寒懒洋洋地开口:“你们扬州的东西再好,哪能跟我们京城比。我们京城里好吃好玩的多着呢。就你们这条街,连京城朱雀街、长安街的一半都比不上。我们朱雀街上的楼可高了,四五层呢,你们扬州见过吗?”
许招福和许招喜对视一眼,老老实实地摇头:“没见过。” 那是一座三层楼的青楼雅苑。
许香寒和许香暖得意地对视一眼,越发起劲地吹嘘起来。
许香寒扬起下巴,满脸骄傲:“我们京城里连空气都弥漫着香气,比你们扬州好闻多了。”
许香暖也不甘示弱:“就是,京城的太阳都比你们扬州的大。街上来往的人,衣着可华贵了,哪像你们这儿,好多人穿得那么寒酸。”
许招福和许招喜听得愣住了。
许招喜眼睛亮晶晶的,真就信了。
许招福却有些哭笑不得,心里想着,老百姓衣着是否寒酸另说,这“太阳都比扬州的大”,这话也太离谱,实在不知道怎么接。
见两人被唬住,许香寒心中暗喜,双手叉腰,轻蔑地说:“也怪不了你们,毕竟是小地方,哪能跟我们京城比。”
许招喜悄悄掐了下许招福的手腕,眼睛里满是好奇,轻声问:“二姐,原来京城那么好呀。”
许招福无奈地摊开手:“我也没去过京城,没见识过。”这话倒是真的,许招福虽穿越而来,但有记忆起就在扬州,京城确实没去过。
许香暖用帕子掩唇,娇笑着说:“两位妹妹以后要是有机会去京城玩儿,我们带你们见识见识,保管让你们大开眼界。”
许招福和许招喜认真地点头致谢,他们没把这话当客套。
而许香寒和许香暖姐妹俩此时也没想到,这随口的承诺会很快兑现。
几人在街上走累了。
许召采作为小东道主,拍着胸脯说:“走,带大家去扬州最大的茶楼喝茶吃点心解乏。”
茶楼掌柜认识许召采是知府公子。
许知府深受百姓爱戴,掌柜不敢怠慢,赶忙从柜台走出来,亲自引他们上二楼,开了一间雅间。
掌柜热情地说:“公子小姐们来得巧,待会儿楼下有活动,这间房能看得清楚,凑个热闹。”
许召采抱拳作揖,带着点跟二娘魏氏学来的江湖气:“多谢掌柜告知,请上些好茶和好点心,我们坐坐就走。”
许召采和许寄州坐在栏杆边的位置,两人身姿挺拔,英挺俊俏。
这茶楼格局特别,一楼是大堂,二楼是雅间。
雅间只有左右两道墙隔开,前后通透,一面朝楼梯,一面朝大堂,能把大堂情况看得清清楚楚。
雅间价格比大堂贵好几倍,要是许家兄妹自己来,肯定坐大堂,不会花这钱坐雅间。
不过今天大堂早坐满了。
原来摆桌椅的中间位置放了个大展台,展台上有四根半人高、半人粗的木头墩子,周围还有人忙忙碌碌。
大概就是掌柜说的“做排场”,看来待会儿有活动。
许香寒好奇地问道:“待会儿下面有人搭台子唱戏?”因为京城里的茶楼会请人唱小曲、说评书或唱戏。
许召采给许寄州倒了杯茶,解释道:“不是唱戏,看样子是赌石。我听衙差张二哥说,最近扬州城来了一伙外族人,手里有不少未开的原石。”
许香寒姐妹满脸疑惑,许香暖皱着眉说:“石头有什么好赌的?扬州人连石头都赌吗?”
许召采眼尖,指着楼下说:“不是普通石头,是玉石。像这种排场,一般提前好几天就散播消息了,咱们赶巧了。”
他话音刚落。
一群身着非中原服饰的魁梧汉子现身,共十多人,每人怀里都抱着个看起来颇有分量的物件。
他们把东西摆上四个石墩子。
片刻间,德胜茶楼的楼上楼下,乃至楼梯口,都挤满了人。
为首的汉子大声说道:“我们来自滇境,做的是诚信买卖。这儿一共十二颗玉石,大家可随意挑选、出价,最后价高者得,当场开石。我们请了扬州城最大的天一赌坊与四海当铺做保,愿赌服输,大家可随意下注。开出玉石后由四海当铺鉴别价值,若无人买下整块玉石,我们就自己贴钱分给投注人。”
楼下顿时热闹非凡。
许招福嘟囔着:“那些硬邦邦的石头哪有糕点好呀。”
许招喜连忙点头附和:“就是就是。”
两人你一口我一口,吃得欢乐。
许寄州趴在栏杆前看了许久,眼睛发亮,拉着许召采说:“走,下楼去下注。”
约一炷香时间后,许寄州垂头丧气地回到雅间。
许召采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堂兄,试试手气就行,别当真。”
许寄州回来后,伸手对许香寒和许香暖姐妹说:“把你们身上的荷包给我。”看样子他刚才把身上银子全输光了,不甘心,还想再下注把输的银子赢回来,这可是赌徒大忌。
许召采跟在后面,一脸为难。他心想,今儿要是让堂兄把钱全输光,晚上回去没法跟爹交代。娘交代。
许寄州连着输了好几回。
许召采好不容易挤回雅间,一脸焦急地对许招福说:“堂兄要是把钱输光了,回去肯定挨骂。你去试试吧?”
其实许召采心里并不想让妹妹参与赌博。可眼下实在没别的办法了。这妹妹从小运气就好得离谱,不管做什么、选什么,就没输过。他让妹妹出面,倒不是指望她赢钱,只是盼着堂兄别再输下去,好歹留些家底回去好交代。
许招福犹豫了一会儿。她脑海中浮现出堂兄输光钱,她娘板着脸教训人的场景。她慢吞吞地站起身,跟着许召采下了楼。
许召采从赌红了眼的许寄州手里抢过最后十两银子,塞到许招福手里,说道:“你去下注。”
许招福看了眼四个石墩子上的玉石。此时十二颗玉石已经开了四颗,开出了一块好玉,但许寄州没选对。见有好玉开出,大家下注的热情更高了。第二轮参与的人数比第一轮多了两三倍。
许招福几乎没怎么思考,果断地把手里的银子全下在了最靠近她的那颗满是杂痕的原石上。
“买定离手,开石公示!”
十两银子眨眼间变成了三百两。许招福下注的原石开出了一块碗口大的独山玉。四海当铺估价五万两,按照下注比例分钱。这让许寄州眼睛都直了。
他一把拉住许召采,急切地问道:“妹妹会看石?”
许召采谦虚地笑道:“就是运气好罢了。”
许寄州却不相信,觉得哪能全是运气,他认为许招福肯定有鉴石的技巧。毕竟赌石不全靠运气,茶楼里这些下注的人,不少都是玉石收藏玩家,个个眼力不凡,在这行浸淫多年。就连许寄州自己,也是跟着先生学了点鉴石技巧才下注的,结果一轮下来输得精光。他对许招福佩服得五体投地。
许招福把钱交给许寄州,问道:“堂兄还赌吗?”
“赌!”许寄州想都没想就大声答道。
最后四颗玉石被摆上了墩子。从那些下注大户的表情就能看出,这一轮比前两轮难多了。不少人拿出琉璃镜,走到原石周围仔细观察品鉴。
许寄州把全部身家都交给了许招福。他见好些人都围在原石边上转悠,而许招福却低着头,在荷包里掏冰糖吃。他凑过去,好奇地问:“妹妹不用上前去看看吗?”
许招福含着冰糖,摇了摇头,含糊地说:“我又看不懂。”
这倒是实话。点心她还认识几种,石头她可真没研究过。
一声清脆的敲锣声响起。
原石周围的客人被请下了台。
接着开始下注了。几个银楼、金铺和首饰店的老板围坐在一起,他们身后各有一位打算盘算账的先生。几人围成一圈,小声地交流着自己的判断和风险。
许寄州瞧见许招福第一个走上台。他将手中先前赢来的三百两银子,投进了左起第一个下注箱。然后,从容地回到了许召采身旁。
接连下了三次注后,赌坊的人开始开局。众人都屏住呼吸,紧紧盯着石头被当场剖开。旁边三块石头开出的都是成色一般的碎玉,唯有第一颗开出了一块巴掌大的白玉,足有一块蜂糕那么厚,价值和先前开出的独山玉相差不大,四万六千两。
许寄州望着手中的九千两银票,整个人都呆住了。即便他出身侯府,家境富裕,可也从没见过这么多钱摆在眼前。他看着许召采和许招福,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其他人也注意到了这几个孩子。见他们衣着华贵,身边还有几个护院跟着,便知道是富贵人家的孩子。几个滇人交头接耳,目光不时投向许招福他们这边。
许召采察觉到了,垂下目光,对许寄州说:“堂兄玩得可还尽兴?咱们见好就收,回去吧。”
许寄州连连点头:“啊,好,好,回,回吧,回吧。”
他激动得说话都不利索了,把银票卷好往衣襟里塞的时候,手都在抖。他也知道滇人的十二颗原石都开完了,再留在这里也没意义了。
许召采牵着许招福的手,准备上楼叫许招喜和许香寒一起离开。刚一转身,就被一个包着白色头巾的虬髯大汉叫住了:“几位小少爷留步!咱爷们初到贵宝地,已经开出这些玉石。接下来还有一轮,小少爷们不妨留下再玩一局再走。”
与此同时,在他们去楼上的楼梯口,两个双手抱胸的魁梧大汉拦住了去路。意思很明显,他们赢了。不少钱呢,不能中途离开,必须要玩到最后。
许召采和许寄州对视一眼,不安之感涌上心头。毕竟他们还是孩子,刚赢了这么多钱,心里本就发虚害怕。许招福感觉到哥哥手心都冒出汗了,不过他很讲义气,把许寄州和自己挡在身后,镇定地对虬髯大汉说道:
“不是都开完了吗?还有啥事儿?”
茶楼里的人都留意到这边的动静了。只见虬髯大汉一拍手,门口围着的人群让开一条道,两个壮硕汉子端着托盘走过来。托盘上盖着红绒布,看不清放的是什么。
虬髯大汉大声宣布:“这才是今日的重头戏!这三十六颗绝地原石里,有一颗价值连城的上等血玉。它的价值超过先前开出的所有玉石总和。之前参与的大人、老爷、员外、公子们都能参与这最后一轮下注,一千两起注,一轮限定十注,且只能押一次,童叟无欺。要是有人押中,我赔三倍押注金,另外开出的血玉也当场送出!”
虬髯大汉那如洪钟般的声音在德生茶楼里回响。这么大的手笔让所有人都惊叹。在场懂行的人不少,都清楚一块上等血玉的价值。开出就送,还赔三倍押注金,这一来一往至少有十几万两。不少行家动了赌徒的心思,被利益吸引。
虬髯大汉把目光投向许召采他们:“小少爷们,请吧。”
许召采干咳一声,对大汉说:“一千两起注,一轮限定十注,可……我们没那么多钱啊!要不你们等等,我们回去跟家里大人要了钱再来押注,行不?”他心里想着,要是能回去,傻子才再来。
这道理谁都明白,那些滇人大汉一声不吭,用行动表明了态度。许召采身边的衙役张二哥凑过来,小声问:“少爷,咱们冲出去?”
许召采摇头。今日是他们自己闯进来,自己要赌的。输了钱就算了,赢了钱就走,会被人说不地道。家里也不许他在外仗势欺人。而且,如果真打起来,他们虽带了几个练家子衙役,但这些滇人看起来也不弱,楼上还有小妹妹。若出了差错,没法跟爹娘交代。
如今只能按这些人的要求做了。许寄州面露犹豫之色。他不像许召采考虑得那么周全,在他看来,许公良身为扬州知府,若真惹出事儿来,自会出面摆平,倒霉的只会是这些有眼不识泰山的滇人。他犹豫的是,要不要拿好不容易赢来的钱再去冒险。要是全押上去却输了,那今日可就血本无归了。
他看着展台上摆放的三十六块原石,又瞧瞧展台下那些蓄势待发的掌柜。许寄州心一横,把先前赢的钱郑重地交到许召采手里,沉声说:“成败在此一举。要是输了,你可得赔我!”
许召采接过钱,没说话。许招福在一旁听了,心里暗道:“你倒会算账,赢了算你的,输了还让我哥赔你,也不想想这些钱是谁帮你赢回来的。若不是你要赌,咱们喝喝茶就出去了,何至于落到这骑虎难下的地步。”
许召采把出门时母亲塞给他的几百两银子也添进去,凑够十注后,让许招福去下注。怕她害怕,便安慰道:“你只管随便下,赢不赢都不要紧。”此刻,脱身才是关键,钱已不是许召采首要考虑的问题。
其实,许召采心里反倒觉得把这些钱全输掉更好,至少不会惹上祸事。
许招福看着哥哥无奈的表情,明白他心里的想法。只可惜,她这种莫名其妙的能力本就没道理,她又怎可能控制输赢呢,一切只能听天由命。
三十六颗拳头大小的原石摆在展台上,却没人上前下注。许招福环顾四周,看中了一颗个头最小、只有鸡蛋大的原石。她走上台,把银子放在那块原石前的下注箱里,从滇人手里取了一块与下注原石对应的号牌。走下展台时,她听到两个还未下注的掌柜小声议论,说她肯定会输,毕竟那原石只有鸡蛋大,周身布满青苔,哪能养出血玉。
小半个时辰过去了,三十六颗原石中只有十七颗被下注,还有十九颗空着。毕竟下注数额不小,先前赢钱的人也不多。
被下注的十七颗原石在展台上逐一被叫号开出,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然而,正如滇人所说,这三十六颗原石中,除了一颗含血玉外,其余三十五颗近乎都是普通山石。看样子,就连滇人自己也不清楚哪颗才是血玉之石。
“三十四号,开。”
许召采和许寄州瞬间坐直身子,神情变得紧张起来。毕竟三十四号正是许招福下注的原石。他们不自觉地屏住呼吸,围拢过去查看结果。
开石之人小心翼翼地将外石衣一丝一丝横向切割下来。切到三分之一时,他的目光有了变化。
围在周围的人越聚越多。许寄州不管不顾,奋力挤上前,紧盯着开石的动作。
当看到微微露出的红光时,他眼睛瞬间瞪大,惊喜地当场叫了出来:“是血玉!是血玉!”
他那响亮的喊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许召采瞧见守在楼梯前的两个汉子被开石处吸引过去,赶忙一把拉过许招福,说道:“快上楼。”
随后,他把许招喜、许香寒她们叫下来,安排几个衙役护着,打算先让妹妹们离开。
一颗鸽子蛋大小的血玉被成功开了出来,楼上楼下的人皆震惊不已。谁都没料到,这么多行家在场,竟被几个孩子拔得头筹,着实令人意外。
几个领头的滇人脸色当场阴沉下来,他们看着开出来的血玉,拧眉不语。
许寄州兴奋得满脸通红,他壮着胆子冲上去,厉声叫道:“血玉是我的!赔钱,快赔我三倍!哈哈哈哈。”
滇人中有个青年冷着脸,握紧拳头,似要冲上去,却被虬髯大汉伸手拦住。
虬髯大汉沉声吩咐:“送血玉!赔钱给他!”
虬髯大汉是这帮滇人的首领,他一声令下,管钱的虽满脸不情愿,却也不敢违抗,只好将准备好的银票交到许寄州手中。
虬髯大汉拿着血玉,走到许寄州面前,当着他的面将血玉装入锦袋,然后一手重重拍在许寄州肩上,笑吟吟地说:“小少爷,这血玉归你了。”
“嘿!爷的妹子可真是撞大运了!这么金贵的物件儿,你们可得……收、好、了。”
许寄州被这人的架势给镇住了,喉头一紧,抬手抹了把脸上的冷汗,赶忙接过锦袋,和银票一起塞进衣襟里。
随后,他转身迎上前来接应的许召采。许召采对着那些滇人拱手作揖,说道:“多有叨扰。”接着拉着许寄州就往门口走。
门后两个滇人立马跟了出去,那虬髯大汉眼中闪过一丝杀气。
茶楼里的热闹渐渐散去。不管是参与其中的,还是在一旁围观的,都陆陆续续离开了,嘴里还不住地议论着今天的事儿。
有人说:“那些滇人倒霉,这次赔大了。”
也有人说:“那几个小孩儿运气实在太好了。”
那虬髯大汉跟赌坊、当铺的人谢过之后,就进了后台收拾东西,几个滇人也跟着进去了。
茶楼二楼最东南面的雅间,栏杆前靠着一位少年。
他身着窄袖弓箭装,衣服虽不算新,带着些风霜痕迹,但玄底金线暗纹,透着低调的华贵。
手腕缠着银丝软布,既柔软又坚韧,寻常刀斧难以伤它分毫。
他腰身紧束,身姿挺拔如竹,长腿窄腰,宛如秀颀的青松。
腰间挂着一块通透的盘龙墨玉,先前开出的那块血玉,价值还不到它的十分之一。
少年一头乌发编成细辫子束在脑后,一双凌厉的凤眸略带琥珀色,斜飞入鬓,光彩熠熠。
他周身散发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与坚毅,就像一把锋利却藏而不露的名剑,不怒自威,自带令人敬畏的尊贵之气。
“爷,咱们接下来咋办?”
他身边的青衣护卫恭谨地问道。这护卫年纪比少年大好几岁,却称少年为“爷”,可见少年身份不凡。
青衣护卫问完,少年没有立刻回应。
这时,先前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回来了,跪地回禀:
“爷,那几个孩子是扬州知府许公良的儿子。许公良是京城崇敬侯府庶出,老崇敬侯去世后,长子袭爵分家。许公良分家后奋发读书,中了探花,在六部观政半年后外放随州,大概八年前调到扬州。那个贪财的公子是崇敬侯嫡长子,这次是侯夫人亲自带他来扬州做客的。”
不愧是专业探子,没一会儿就把许家的底细查得清清楚楚。
青衣护卫皱了皱眉,说道:“竟是崇敬侯府的。”
说完,他看向自家主子。
少年轻叹一声:“若只是崇敬侯府,倒也无妨,可牵扯到了许公良……这事咱们不用插手了。在扬州地界,那些滇人讨不了好。”
青衣护卫有些诧异,心想自家主子这话,怎么好像这个扬州知府比崇敬侯府还难对付他连忙摇头解释:“爷,属下并非担心那些滇人会找许家孩子的麻烦。只是咱们追了百里路,眼瞅着就要抓住桑结,难道就这么放弃?”
少年转过身,双手撑在栏杆上,居高临下地俯瞰着人去楼空的茶楼大堂。以虬髯大汉为首的滇人,已悄悄将武器藏在袖中,走出了茶楼,显然是去追那些钱和玉了。少年无奈,语调惆怅地说:
“不放弃又有何办法,说到底,这是许公良的运气。”
青衣护卫依旧不服气:“可是爷,咱们要是没抓住桑结就回京,那岂不是……”
后面的话,青衣护卫没说出口,但从少年身边众人的表情能看出,后果很严重。
少年幽幽叹息:“不必多说,是我没这运气。”
少年想起刚才在楼上看到许家小姑娘赌石时的好运气,愈发感慨自己时运不佳。
大魏朝三皇子,十四岁的魏尧,好不容易领到督办粮草送往南宁的差事。可一路上天灾人祸不断,若有人在背后捣鬼,找出内奸和幕后黑手,彻底整顿后重新出发便可,可偏偏都是些防不胜防的天灾。旱天打雷、白日失火、晴天降雨、雨天降冰雹,说来就来,让人防不胜防。所以,他虽提前两个月上路,粮草还是晚了一天送到南宁军营。虽说没耽误战机,但还是被南宁主帅快马加鞭参了一本。在回京路上,偶然碰到一伙以贼匪桑结为首的通缉犯,他们扮成玉石商人,专干杀人越货的勾当。魏尧想着要是能把这些人抓回去,也算是将功补过。然而天不遂人愿,当追到扬州地界,今晚就能动手收网擒贼时,这些滇人却偏偏惹上了许公良。
魏尧出京运送粮草时,曾在吏部听闻许公良。历朝历代,能到扬州做知府的官员,都是受朝廷重点培养的。许公良本就官途顺遂,如今这些滇人通缉犯撞上门,这运气想挡都挡不住。
再说许家兄妹这边。许召采料到滇人会出尔反尔,早早把妹子们送出了茶楼。
他对一个护卫下令:“你,立刻回去搬援兵。”
之后他拐进去接应许寄州,拉着他出了茶楼,带着妹妹们往回跑。滇人追得紧,与衙差护卫打了起来。滇人悉数出动,为首的虬髯大汉十分厉害,一人能敌四五个,当场砍伤了许召采身边的护卫。
许召采跟魏氏学过武艺,身手不错。
他喊道:“你们去对付那大汉,保护好许寄州兄妹!”
他自己则勉强护着许招福和许招喜。
许招福紧紧抓着许招喜的手,躲在许召采背后。她后悔极了,小时候二娘教过她功夫,可她懒得练,没想到真有一天要用武力解决事情。
衙门援兵赶到,滇人想跑却来不及,被衙差围攻,以聚众闹事斗殴、袭击衙役为由被抓。
许招福她们脱险,被送回知府后院。
姜氏和柳氏闻讯赶来,魏氏跟在姜氏身后。
柳氏一进门,就看见许寄州正不配合地让大夫上药。他不高兴,并非因为遭遇险境,而是官差把他赢的钱和血玉都搜走当证物充公了。
柳氏猛然回身,厉色质问姜氏:“这到底怎么回事?”
她一口气喷在姜氏脸上,姜氏有洁癖,看向魏氏,魏氏会意顶上,姜氏退到一旁不理会柳氏。
柳氏咆哮道:“在你们扬州地界,竟让我儿受重伤,太过分了!亏侯爷与我好心送圣恩来,你们就这么回报?”
姜氏坐在许招福身旁擦手,不理会柳氏。许招福洗手后,看了眼“受重伤”的许寄州,其实他只是胳膊青了块,身上脸上都没事。先前护卫基本都去保护许寄州和许香寒她们了。许招福又看看哥哥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鼻血都没擦干净的脸。
尽管姜氏不理会,柳氏仍叨叨不休。魏氏轻声道歉,她却像没听见一样。
柳氏叫嚷着:“我儿出身侯府,在京城从未出事,到了扬州就出祸事。我回京城定跟老夫人说,莫不是你们串通人害我们!”
许公良从衙门回来,刚要去看许召采,就被柳氏拉住。柳氏说着说着,坐在一旁假哭起来。
许公良耐着性子解释:“大嫂这话言重了。打人者已被收押,此事蹊跷,我定会查个水落石出,不让孩子们白受惊。”
柳氏这才停下,看到哭泣的两女儿们鼻头一酸。
母女三人紧紧相拥,泪水夺眶而出。
许招福瞪大了眼睛,瞧着她们。
他心里犯起了嘀咕:“这哭法也太不吉利了。许寄州明明没啥大事,不知情的,还以为他被打死了呢。”
他忍不住轻轻哼了一声。
刚哼完,后背就被姜氏轻轻拍了一下。
许招福回头,只见姜氏笑着,却又眼神警告地看着他。
他无奈地摊开双手,心想:“爱演戏的碰上戏台,那不得过把戏瘾。只是她们那台词太一般,张口闭口都是侯府,生怕别人不知道她们来自京城侯府。”
柳氏带着三个孩子去休息了。
本以为能平静一夜。
谁料柳氏回到厢房,越想越气。
她觉得许公良夫妇纵子无度,故意让她们母子四人受惊吓。
就算是无心之失,也是招呼不周。
她们从京中侯府来,许公良夫妇本应把她们当上宾,却如此怠慢。
柳氏本就心胸狭隘,认定许公良夫妇怠慢她和儿女后,不管深更半夜,吵着要套马车回京城。
整个知府衙门都被吵醒了。
许招福揉着眼睛坐起来,嘟囔道:“她们要走就走,干嘛搞这么大动静。”
姜氏怕她白天受惊,晚上害怕,过来陪她睡。
谁料碰上这一出。
姜氏无奈叹息,给许招福盖好被子,起身披了件外衣,出去应付柳氏一行人。
许公良诚恳地说:“大嫂,这么晚了,路上不安全,先住一晚,明早再走。”
柳氏却执意要走,大声嚷道:“不用你们假好心,我一刻都不想待了。”
她什么都不听。
许公良没办法,只好说:“大嫂,路上有护卫跟着,免得你们半夜遇险情,回京后更说不清了。”
姜氏回到许招福房里。
许招福醒过来问:“大伯母她们走了吗?”
姜氏边脱衣裳边说:“走了,怎么劝都不肯留。你爹都差点给她跪下了,太能折腾了。”
她钻进被子,把许招福搂进怀里。
许招福半梦半醒,嘟囔着:“不就是侯府出身嘛,有什么了不起的,咱家以后肯定比侯府还好。”
姜氏被这话逗笑了,抱着女儿安稳睡去。
柳氏闹着要离开,把知府衙门搅得不得安宁。
现在,一行四人缩在马车里,困得东倒西歪。
马车空间有限,坐也不是,躺也不是。
马车赶夜路颠簸得厉害。
他们心里后悔,早知道就熬一晚,明早再走。
可惜,有钱难买早知道。
柳氏连夜带着三个子女回京城了。
许公良安排十多个护卫护送。
第二天,一家人围在一起吃早饭。姜氏靠着许公良,魏氏靠着姜氏。一家子六个人围着圆桌。许召采伤得挺严重,一张嘴就疼得眉头紧皱。
姜氏见状,吩咐人:“去给他取把勺子来,让他慢些吃。”
魏氏忍不住说:“平日里让你勤加练武,你还一堆理由,如今遇事知道疼了吧?”
许召采摸着脸,委屈道:“哪儿是我不勤奋呀,平日里不还得读书嘛。”
提到读书,魏氏没话说了。姜氏夹了个包子给魏氏,说:“昨日多亏了召哥儿,福姐儿和喜姐儿都没受伤,你就少说他两句吧。”
姜氏开口,魏氏只好闭嘴。许公良瞧着许召采讨好地对姜氏笑,冷声说道:“读书靠的是天分和方法,练武靠的是毅力,一起学并不妨碍。不论什么时候,能让你保命的都是好东西。”
魏氏跟着点头,许召采听着不服,放下勺子一边掰着花卷,一边说道:
“爹你说的容易,你自己还不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文弱书生嘛。”
许家人说话向来直接,许公良本身也不是那种讲究死理的人,反而他把所有的孩子都教成了一副乐天知命的性子,所以许召采敢当面说自己老爹是文弱书生。
许公良不介意,对许召采笑了笑,大言不惭道:
“我确实不会魏功,小时候没机会学,但我用嘴就能保命,你能吗?”
这话不假,许公良的口才是在大堂上辩赢过扬州府第一师爷的,真正的杀人不见血。不说别的,就说他这个魏艺超群的二夫人魏氏,当年就是被他口才折服,才追随于他,甘于做小。
当年二夫人乃是山寨女大王,许公良外放随州,有一日途经魏氏的山寨,身为文弱书生的他不知怎的就被抓上了山做了几日压寨相公,后来魏氏得知许公良乃随州知府,并家中有妻室才放他下山,便是那几日的相处,魏氏对许公良情根深种,知道他有妻室本不愿打扰,然却因几夜风流,怀孕了,不得已主动找到姜氏,请求姜氏原谅,并解散了山寨,从此追随许公良为妾。
所以许公良这么说,大家都很服气,因为他确实有才。尤其是许召采,本来就说不过许公良,再加上脸上伤痕累累,更加发挥不出口才,许招福见他憋得痛苦,把自己碗里的两个鲜肉圆子舀到许召采面前的空碗里:
“哥,吃饭吧。”被亲爹从小怼到大,她这哥哥还是学不乖。
吃完早饭,许公良便去了衙门,师爷似乎在等他,许公良一露面,师爷就迎了上来,急急说道:
“老爷,出事儿了。”
“怎么?”许公良坐到案后,看见案上放着一叠文书,他一边看,师爷一边解说:
“咱们昨日抓的那几个滇人,竟然是在滇境专事杀人越货,通报各州府的通缉犯,昨日抓回来审讯之后,讯官就觉得那些人有点面熟,后来调取了各州府的通缉令比对了一下,连夜审讯出了结果,为首那人叫桑结,手里有两个灭门案,二十几条人命,他手底下那些也都不是善茬儿,他们几个被通缉后,就一直以玉石商人的身份一路北上,昨日少爷,小姐们可以说是虎口脱险,若是官差晚一点去,这些丧心病狂的指定能干出杀人的事来。”
许公良翻看着文书,果然看见了几张通报各州府的通缉令,与昨日抓到的那些果真有五六分像。
“这些人未免胆子也太大了,被通缉了居然还能在各地畅通无阻。可见各州府之关守有多敷衍。”许公良不由对各州府的关卡检查体系产生了质疑。
“他们这群人里面,有个会造假的高手在,他制造的通关文牒,与真的无异,在守关人的眼中,这些人都持有通关文牒,哪里会想到通缉犯这样大胆,一时疏忽也是有的。”师爷来翻出一张通缉令,这个会伪造通关文牒的人叫张能,是中原人,在中原犯了事才辗转流落滇境。
许公良沉吟,师爷又问:
“老爷,那咱们现在怎么办,这些全都是朝廷要犯,一定是要上报京城的。”师爷这般建议,许公良点头赞成:“必然是要上报的,既然在我扬州地界落网,那咱们也得配合各州府调查,将事情全然调查清楚才行。待一切水落石出,我再写折子上奏。”
师爷领命离开,许公良坐在案后,再一次翻开了面前的文书,上回与恩师通信时,恩师陈阁老还问他最近可否有一些大的政绩报出来,因为户部侍郎今年四月突然辞官,朝廷上下一时还没有特别合适的人选顶替,恩师便想到了他,许公良与恩师信中回复自己会尽力争取,可几日过去了,也没什么头绪,没想到机会来的这样快,几乎是送上门来的。
以桑结为首的那些通缉犯经历了各州府皆瞒天过海,却在他扬州落网,足见他扬州知府做的称职,比起一些无关紧要的政绩,这个政绩是最能拿得出手的,恩师举荐他时则会更有说服力。
不管怎么说,许公良是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这个机会会突然落到自己身上,想着如果不是昨日孩子们误打误撞,如果不是福姐儿帮州哥儿赢了太多钱,让那些滇人执意追回,那些人也不可能会直接犯到他许公良的手里,凭白让他捡了这么大个功绩。
这件事情许公良写成了折子上奏,大概过了二十多天,许公良的恩师陈阁老亲自写信来,对许公良这回的表现,表示出了强烈的赞叹,并告知许公良做好准备,众多通缉犯在他的辖区集体落网这件事情已经被皇上知晓,皇上大喜过望,在文魏百官面前对许公良夸了又夸,并有意让他回京述职,职位若不出意外,应该就是户部侍郎,许公良收到恩师信件后,在书房里整整坐了一天。
又过了十多天,朝廷的圣旨果然下达,命许公良暂放扬州事务,即刻回京述职,因户部侍郎一职已缺多日,便不给他太多料理扬州诸事的时间了,只让许公良委派信任之人,可以是师爷,也可以是扬州府治下各县衙,留下几人与后人交接便可。
反正圣旨的意思大体就是:没时间给你准备了,赶紧卷铺盖回京。
既然受了圣旨,那许公良自然是耽搁不得,后宅从收到圣旨的当天晚上就开始举家收拾东西了,对于自家老爷这份突如其来的调令,所有人都还处于发懵的状态,谁能想到,老爷鸿运当头照,随便抓几个当街闹事的混子回来,就是一群朝廷通缉的犯人呢,就这份独到的运气,想让朝廷不重视都难啊。
许公良晚上跟妻子姜氏坐在床头,手里捧着一杯安神茶,仍旧觉得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气,姜氏洗漱完进门,就看见许公良傻愣愣的坐在那儿,坐到他身旁,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许公良才回过了神,拉着姜氏的手说道:
“夫人,我似乎有点能体会福姐儿的感受了。”
原来这就是好运来了,挡都挡不住的感觉啊。真是……真是……真是太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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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公良自崇敬侯府分家之后,并未如一般的庶出那般意志消沉,领着自己的那份东西就安于现状,坐吃山空,而是聪明的将一切都投资在自己身上,拜得名师,寒窗苦读,一举高中,外放随州,日夜辛劳做出功绩,受百姓爱戴,继而得以转任扬州,前后离京已有十二三年之久,如今终于到了他回京之时。
出京时,他还只有一个结发妻子与几个老仆追随,回来时则是一大家子。
许家的三个孩子,许召采和许招福是在随州出生的,许招喜都是在扬州出生,对于京城都很陌生,许招福和许招喜随姜氏坐在一辆马车里,日夜兼程,赶了大半个月的路之后,终于到了京城,许招福和许招喜巴在车窗前往外观望,不时用手指着一些新奇的玩意儿,一路从南定门驶入中央大道,眼见了京城的繁华,算是对京城这个地方有了第一步了解。
许公良在京城是有宅邸的,不用像一些回京述职的外地官员那般,初初都只能住在客栈内,或者官府给安排的驿栈。
许公良的宅子在东城区燕子巷,据说分家的时候有几处让他选来着,一处便是这东城里的三进院子,而其他的宅邸都是位于南城,北城,宅邸面积很大,都是独门独院至少五进以上的大宅院,但最终许公良还是选择了这东城燕子巷,稍微小一些的宅子。
朝廷的圣旨发出来之后,姜氏就已经早早打发人回来收拾了屋子,因此当他们回家之时,看到的便是一所干净整洁的小院落,之前许家都是住在知府后衙,地方加起来还没有这三进小院儿大呢,因此当他们看见这三进院时,非但没有嫌弃,反而喜欢的很。
许公良一手牵着姜氏,一手牵着魏氏,对两人说道:
“两位夫人暂且随良在此蜗居,今后良必奋发图强,使二位夫人与孩子们住上更大更宽敞的宅院。”
姜氏和魏氏被许公良这一本正经的保证给逗笑了,魏氏直爽,挣脱许公良,拉着姜氏的手说:
“姐姐咱们莫理他了,这人惯是油嘴滑舌的,咱们哪里要他去挣更大的宅院了,分明是他自己觉得屋子不宽敞,却说是为了妻儿,这般冠冕堂皇。”
许公良指着魏氏,捻须一笑:“你这可是狗咬吕洞宾了。”
一家人就这样高高兴兴的在这所三进宅院中住了下来,许公良的外放之行终于结束,开始了他在京城翻许覆雨的新篇章。
人生在世,各有天命,各有旺命之所,于许公良而言,京城便是他的旺命之所。
从扬州回京述职,入得户部为侍郎后,便如那虎纵山林,龙游东海,官运自此便一发不可收拾的亨通起来,他的授业恩师陈阁老退隐在即,慎重考核过之后,将一套班子交到许公良手中,办成了好几件大事,许公良凭自身能力,很快在京城官场站稳了脚跟,不过短短五年的时间,他从户部侍郎晋升户部尚书,又过两年后,被皇上钦点,破格擢升为左丞相,自此许公良更是长风万里,扶摇直上,成为了大魏朝最年轻的宰相大人。
正如当初许公良初回京城时承诺的那般,许家的宅邸换了又换,丞相府邸的规格自不是一般宅邸可以比拟,家里的孩子们每人都能分得一处小院。
许招福今年十五岁,出落成了大姑娘,嘴角总是带着一抹甜笑,两只眼睛弯月一般,叫人看了就觉得喜欢。
今儿她是随姜氏来给她大哥许召采相亲的,虽然没有明说出目的,但大家都心知肚明。
这户人家姓安,出身江南,安大人如今在京任太府卿,安小姐今年十七,生的小家碧玉样,文文静静,柔柔弱弱,一眼看着就不同于北方女子,许招福站在姜氏身后打量了她两眼,安小姐就害羞的红了脸,低头不住绞帕子,五官秀气的仿佛像是一泷江南烟雨,很是标志的一个女子。
许招福想起自家哥哥那粗莽的性子,这些年被二娘督促学魏,越发没有文人的儒雅之气,安小姐这般柔弱,言谈间颇见才学,若是成亲的话,两人会有共同语言吗?
许公良做了丞相之后,就给姜氏请了诰命夫人的身份,这安夫人言语间颇为客气。听得出来,她对这门婚事还是很满意的。这个年代的婚姻,从来都是父母包办,尤其是大户人家,一般儿女婚事很少能自己做主,都是交给父母考量。
两个大人似乎有话要说,安夫人便让安小姐带许招福去园子里看看,吃些点心去。
安家到京城来安家不过一年多,住的院子是普通三品官员规格,园子面积不是很大,但处处花团锦簇,看的出来是经过用心打理的。
“我喜欢养花养草,父亲母亲由着我闹,园子看起来有些窄小,许小姐莫要嫌弃才好。”安小姐的声音和她的人一样秀气,细细软软,轻声柔语。
许招福虽然发不出这样柔美细腻的声音,但是却很喜欢安小姐的说话语调,笑答:“才不嫌弃,这园子虽小,却处处匠心独到,花草滋养,可见用心。”
安家的园子都是安小姐自己打理的,现今听到人夸赞,自然高兴,请许招福去看她养的那几株稀罕的花,谁知许招福却对她园子一处的菊花圃很感兴趣。
“如今是金秋时节,马上就可以做菊花酒了。”许招福看着这些黄色,白色的菊花这般感叹了一句。
这些年她在京城住着,女工刺绣,琴棋书画这些古代女子的标配技能她一样拿得出手的都没有,唯独在品酒和酿酒一事上还算有点成就,京里每两年都会有评选酒状元的活动,各个酒庄,酒肆都会拿出最得意的酒品去,可是大前年和去年的酒状元却都被一个小姑娘夺了去,自然就是许招福了。
许招福自制的‘醉仙酿’,以三十六种谷物分时节发酵,再以九九八十一道繁琐工序将之柔和,十六道蒸煮提炼,酿造出的酒需藏于窖井之下或是地下三尺七七四十九日,此酒入口绵绵轻薄,流滑醇香,后劲十足,就连最挑剔的品酒师傅,对她所制的‘醉仙酿’都挑不出缺点。
那时候许公良还不是丞相,街坊里就有人知晓许家二小姐是位了不得的酒娘子。两年前,许公良做了丞相,许招福的名声就越发大了,好些人还特地慕名来许家求酒,以至于有一阵子,许公良去同僚家做客都会顺手带几坛子去,俨然成了许家的一个标示性产物,只是他带出门的量太大,几乎掏空了许招福一年的成果,那之后,许招福就把自己的酒窖给搬到府外头去了,这才保住了些库存。
许招福觉得,虽然自己的这个技能没有其他姑娘的琴棋书画,诗词歌赋那么高大上,但至少是门手艺,会手艺并不丢人。
安小姐自然也知晓许招福的爱好,又见她看着花圃出神,不禁说道:
“许小姐若是喜欢,我命人拿个小簸箕来,你自剪一些适合的回去酿酒可好?”
许招福回头谢过:“这倒不必了,园子打理不容易,我若是剪掉一些,整个园子不就像秃了一片,委实可惜,我自己去集市中挑一些便可以了。到时候酿成了酒,我给安小姐送来两坛,菊花酒没后劲儿,就着月饼吃滋味最好了。”
安小姐笑着应下,两人便又在园子里说了一会儿话,相约过两天许招福带她去自己的酒窖看看。
安夫人和姜氏说完了话,来喊许招福一起回去。
安夫人和安小姐亲自将姜氏和许招福送到门口,看着她们的马车缓缓驶去,方才转身,安夫人对安小姐道:“相国夫人是位深明大义的夫人,许公子虽是侧室夫人所生,却是许相长子,从小在相国夫人身边长大,据说为人侠义,虽无功名,但品性自是敦厚的,兄妹间相处也不分彼此,这样的条件,已是很难得了。”
安小姐没有说话,只浅浅点了点头,安夫人见她这样,又问:
“你与许小姐在园子里说话,觉得如何?好相处吗?”
提起许招福,安小姐倒是相当满意,连连点头:“嗯,许小姐很好相处,落落大方的,也很替人着想,跟我说话一点架子都没有,还约我过两天去她的酒窖玩耍呢。”
自从入京以后,安小姐也接触过一些官家小姐,像许小姐这般投缘的还真是没有遇见过。
安夫人听她说完,垂下眼睑,停下脚步,看着安小姐,轻声问了句:“那……你看这桩婚事……”
女儿今年十七了,该是谈婚论嫁的时候,许家算是最满意的。
安小姐轻咬唇瓣,不置可否,只轻声说了一句:“若是许公子也如许小姐那般爽直心善,女儿觉得……也没什么不好的地方了。”嫁人之后,最难的不是跟夫婿相处,而是跟婆母与小姑子,若是婆母很好,小姑子投缘,那就是真的没什么不好的。
安夫人欢喜一笑:“都是一家子兄妹,性情不会差到哪儿去的。”
安小姐羞得满面通红,旋身跑入了园子,安夫人看着女儿娇羞的背影,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稍微放下一点了。
许招福与姜氏下了马车,回到相府,相府宅邸与之前他们住的燕子巷老宅相去不远,但规模却大了许多,门前有牌匾,有门房,许招福扶着姜氏进门,魏氏和许召采迎上前,魏氏看着姜氏和许招福欲言又止,姜氏笑着牵了她的手,两人便去了主院,等她们离开之后,许召采迫不及待的对许招福问:
“怎么样怎么样?见到了吗?”
家里有意给他说亲,虽然许召采嘴上说不在乎,但凭父母做主,可是心里怎么会不好奇将来自己的妻子是什么样的呢。许招福抿唇一笑,故意让他多急一会儿,在许召采忍不住又要开口的时候,她才慢悠悠的开口。
“唉,真是可惜呀……”
许招福一句话让许召采的笑脸垮了下来:“可惜?她……不,不好看啊?”
这个年代的男女,除非早就认识,若不认识的男女成婚,那洞房花烛夜就是两人第一次见面,好看与否凭的全是运气。
许招福见他失落,终于忍不住捧腹笑了起来: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安小姐生的貌美如花,特别好看,性情也好。”
许召采嘴角再次咧开了笑,埋怨许招福:“啧,有你这么戏耍大哥的吗?说什么可惜呀!欠揍是不是?”
许招福才不怕他扬起的拳头:“我又没说错,本来就很可惜嘛。安小姐那样一个标致的美人儿,配给大哥你,多多少少都是可惜的嘛。”
“嘿,怎么说话呢?我也没差到哪儿去。”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爹娘都指着你成亲以后能改一改那霸王的脾气,别再到外面惹是生非了,安小姐是个好姑娘,你可要对人家好才行。”
“我脾气怎么了?谁惹是生非,我向来都是路见不平才拔刀相助的,被我揍的人,就没什么好人。”兄妹俩并肩而行说话,许召采越想越好奇,忍不住又对许招福追问:
“你没骗我吧,安小姐生的果真好看?”
不管事现代还是古代,男女在一起,每个人都说是性情相合比较重要,相貌是其次,可是许招福却觉得,如果第一眼就觉得对方相貌不合眼缘的话,那么又怎么会有机会深入的去发掘相合的内在性情呢。
所以在一段自主开始的感情里面,外表容貌是一个很重要的考量标准。
因为许,安两家大人都很满意,所以许召采和安小姐的婚事就这样定了下来,日子是明年三月里。
许招喜坐在许招福酒窖外面的桌子上打算盘,许招福从酒窖出来之后,一边擦手,一边到她身边探头看了看,问道:“你在算什么呀?”
许招喜今年十三岁,已然是个亭亭玉立的小姑娘,许家家传的大眼睛里透着精明的光,将面前算盘推到许招福面前,说道:“二姐,我在算大哥成亲得花多少钱。”
许招福挑眉:“他才刚定亲啊!你这算的未免太早了吧。就是提前准备也不用提前这么久啊。”
她这个妹子,年纪虽小,但却已经做成了不少事情,想当初她们刚回到京城,虽然家里还算略有薄产,但是需要打点交际的地方太多了,所以,刚开始有一段时间,家里是很困难的,姜氏带头削减仆役,粗茶淡饭,二娘也时常在孩子们耳朵旁念叨家里没钱,要节省之类的话,许召采和许招福倒还好,到底大了些,偶尔听见魏氏念叨也没什么影响,只是许招喜每天都和魏氏在一起,日夜耳濡目染之下,就让她形成了一种家里真的很穷的错觉,就是那时在她小小的心里埋下了一颗要赚钱养家的种子。
今年她十三岁,已经在朱雀街上拥有了两间铺子,一间卖甜品蜜饯,一间卖成衣布料,谁都不知道,这两间店铺背后的老板,居然是她。
“我是在算之前借给他多少银子,还有他昨儿在我店里拿了不少蜜饯果子都没给钱。二姐你知道,他拿我店里的东西送给谁去吗?”许招喜跟在许招福身后,来到一堆放在院子里晒的酒坛前,许招福蹲下身子,将一直酒坛上面的尘封打开一条缝,用一只细长的勺子伸入坛中,舀出来一小口,浅尝一番,品了品味道后就把那坛子用尘封又盖了起来。
“怪不得二娘说你是算盘精转世,自家哥哥还计较那么多,哥哥与安小姐刚定亲,是该要送些玩意儿给安小姐的,几包蜜饯而已,这你还吃醋呀。”
许招福打趣这个人小鬼大的妹子。
许招喜不乐意了:“谁吃醋了,我巴不得哥哥早些娶嫂嫂回来,这样今后,就有人可以管着他,再不能让他欺负我了。”
两人正在院子里说话,许招福的贴身婢女绿荷进来,交给许招福一张帖子:
“二小姐,三小姐,家里刚派人送来的,说是送帖子的人刚走。”
许招福接过帖子,打开看了一眼,许招喜过来问:“什么帖子?”
许招福看完后,将帖子递给许招喜,又蹲下身子,打开了另一坛酒尝试。
“原来是薛家小姐送来的请帖,不是我说,她们那个什么‘京城八美’的事儿可真多,仗着有点才学,就成天里的要开诗会,做诗赋,也不管别人受得了受不了。”将帖子一合,许招喜看向许招福,问道:“二姐,那你去吗?”
许左相,薛右相。薛家大小姐薛碧霄是京城中出了名的才女,跟差不多身份的另外七名女子,组成了一个什么诗社,成天做一些酸词酸诗,引人追捧。
许招福又尝了两坛,点点头:“去啊,这回的邀请名单里有安庆公主在,上回我答应给她捎两坛桂花酿的,一直没找到机会,明儿正好带去。”
安庆公主是贤妃娘娘所生,跟许招福有点私交,她喜欢喝许招福酿的桂花酒,每年到了这个季节就要许招福给她留几坛。
“那明儿可热闹了,好久都没见着这么大排场的聚会,也不知道为个什么,侯府的两个姐姐也会去呢,上个月我随母亲去侯府拜见老夫人,她们见了我,可一点儿都不亲近。侯府对嫡出,庶出的身份看的特别重,看我的眼神儿可讨厌了。”
许招喜将心里的想法告诉许招福。
“公侯府邸规矩重,别理她们就是,明儿你跟我一起去吧,那种场合我估摸着也待不久,咱们去去就回。”许招福邀请许招喜一同前往。
许招喜却果断拒绝:“我才不要去,薛家的聚会,又拘谨又无聊,我有那时间,不如留在店铺里画一幅成衣像出来了。就是觉得她们没意思,咱爹没做宰相的时候,她们连看都不看咱们一眼,这两年却是不同,那脸变得可真快。”
这话确实不假,许招福和许招喜初来京城那两年,跟着许香寒和许香暖后头去过两回这样的聚会,只是那时候,许公良只是户部侍郎,根本没人搭理她们,不过自从许公良做了丞相之后,从前那些根本不会给她们的帖子就全都回来了。
许招喜逗留了一会儿后,就说店里还有事,先走了。
许招福将院子里的那些坛子一一打开试了味道,把几坛还未到火候的摘选出来,送回酒窖之中沉淀,一番忙碌之后,终于有时间松口气,从冰窖里取了一坛果子酒坐到院中的石桌旁,石桌位于一株参天老槐下,遮挡了暑气,许招福打开尘封,给自己倒了一杯,一饮而尽,舒缓了一日的辛劳,这种感觉特别充实。
第二天一早,许招福换了一身粉底襦裙的新衣裳,头上梳了个花苞髻,用一圈小珍珠点缀,她本就生的可爱,尤其有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眼珠子黑亮璀璨,使人一见便被她眼里的那片星空吸引。
她带着礼品和给安庆公主的两坛桂花酒,就坐马车去了位于玄魏街的右相府邸。
薛碧霄乃是右相薛岭的嫡长女,她母亲是世族出身,身份尊贵,薛碧霄自小便是天之骄女,受宠着长大,略微大一些,又拜了在文坛闻名遐迩的大学儒归一居士为师,成为归一居士唯一一位入室女弟子。在京城贵女中,薛碧霄的名号还是颇拿得出手的。
若不是她爹位及相位,许招福这种外面放养过一圈回来的官家女子,根本就入不了这些贵女的眼。
薛家门前挺热闹,安昌郡王之女吴欣常和骠骑将军之女杜媛媛下车之后,看见许招福的马车,便在门前等了等,许招福上前,三人见礼,一同入了薛家的大门。
薛碧霄住的是整个薛家风景最好的院落,以她的名字命名——叫碧霄斋。碧霄斋很大,假山湖泊,亭台楼阁,修葺的美轮美奂,绿意新新,右相府的规格本就比左相府要高,再加上薛右相的嫡姐乃是宫中地位仅次于皇后娘娘的薛贵妃,薛府的规格一加再加,直逼王府。
许招福与吴小姐,杜小姐一起进了园子,立刻有婢子过来请安引路。
“诸位小姐先在园子里吃茶赏花,我家小姐一会儿就来。”
园子里已经有不少小姐都过来了,许招福左右环顾一圈,也没看见安庆公主的身影,吴小姐和杜小姐倒是看见了熟人,拉着许招福一同去了那边花团锦簇的亭子。
坐下之后,就有婢女来上茶。
“你们知道今儿薛小姐为什么要下帖子设宴吗?”
御史中丞家的大小姐陈秀娇是个爱打听八卦的人,也是一个藏不住秘密的人,知道些什么都会忍不住说出来。
吴小姐眼前一亮,看样子十分好奇:“为什么呀?”
陈小姐让亭子里的人都凑过来一些,杜小姐被挤的跟许招福几乎贴在一起,看大家都很感兴趣,陈小姐觉得挺有成就感,捏着嗓子用并不是很低的声音说道:
“因为听说皇上和皇后娘娘打算替几位殿下选妃了。”
此言一出,众女皆惊。连许招福也瞪圆了双眼,有点跟不上这个节奏啊。
“真的假的?可即便这样,跟薛小姐有什么关系呢?”难不成薛小姐还要替皇上和皇后先物色物色人选?同样被八卦之魂附体的吴小姐发表了疑问,得到身旁小姐们的一致赞同。
“哎呀,你们想啊,薛小姐是薛贵妃的亲侄女,表哥是二殿下,二殿下喜欢薛小姐的事情不用我多说了吧。这你们还不明白吗?”
陈小姐的八卦功力不是盖的,一下子就把前因后果给牵扯到了一起。可许招福却还是听得许里雾里,二皇子喜欢薛碧霄?这事儿她怎么不知道。还有就算二殿下喜欢薛小姐,那跟今日薛小姐宴请有什么直接必然的联系吗?
可是当陈小姐说完那些话之后,周围的女孩儿们全都一副‘哦哦哦’‘怪不得啊’‘原来如此’的神情,仿佛透析了一件了不得的事情般,大家眉来眼去,一切尽在不言中。
许招福为了显得跟大家一样聪明,也做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
既然大家智商都在同一条水平线上,那么聊天就可以继续了。
不得不说,姑娘们的思维一旦发散起来,就一发不可收拾,就是坐着火箭也追赶不上,许招福就不是很能明白,怎么刚才还在说二皇子和薛小姐的绯闻,接下来又扯到王小姐那天穿的衣裳是什么布料上面去了,然后从王小姐身上穿的衣料和戴的收拾,又马上推断出王小姐与张小姐近日不和的事情,接着又开说张小姐家的一个妹子是从旁支抱养来的,那个妹子前些日子得罪了谁谁谁……
许招福被她们夹在中间,你一言,我一语的听着,听到最后也没有听到一个完整的故事。
幸好发散思维聊天的时间不长,很快薛碧霄就到园子里来招呼客人了。跟她一起来的还有安庆公主和几个侯府小姐,许香寒和许香暖也在列,瞧见了许招福,三人隔空点头打招呼。
自从许香寒她们在扬州闹了那么一回,作天作地,当天夜里就吵着回京城,她们作着回来之后,许公良派了家里所有的护卫一路护送到京城,做到这个地步,崇敬侯还特地写了封信过来斥责许公良,说了些让许公良面子上过不去的话,也是没想到不过几个月的功夫,许公良就回京述职了。
回京之后,住在燕子巷老宅,姜氏带着一大家子去崇敬侯府拜见过老夫人,不过毕竟是分出去的庶子家眷,老夫人对她们也没什么感情,只粗略的问问她们在燕子巷生活如何,也没说要帮衬帮衬,更别提她们在厅里坐了半天,也没等到崇敬侯见她们。
等到后来她爹许公良在京城发展形势大好,两年就从户部侍郎干到了户部尚书,这晋升速度让崇敬侯府瞬间开了眼,那阵子从崇敬侯府确实送来些个东西,不过许公良和姜氏就算是收了也会用差不多价值的东西做回礼,毕竟,谁也不是傻子,怎会不知道崇敬侯府突然对他们好是为什么,再到后来,许公良晋升宰相,跟崇敬侯府就越发没什么来往了。
寒冬落魄你不在,春暖花开你是谁。这句话说的很有道理。
许招福跟薛碧霄见过几回面,属于身份差不多的点头之交,虽然没什么交情,但安排座位时,许招福还是能够勉强坐在一堆公主,郡主,县主中的,比较靠前。
安乐公主倒是跟许招福的关系不错,姜氏入宫领诰命,曾带着许招福和许招喜一同入宫去,当时安乐公主也在场,得知许招福会酿酒,两人一来二去就熟悉了。
许招福坐在安乐公主身旁,安乐公主挽着许招福的胳膊问:
“我的桂花酒你带来了吗?”
“带了,在马车上,过会儿让人给公主送来。”许招福也挺喜欢这个天真活泼的公主,她俩年纪相仿,又有共同爱好,安乐公主虽说有点脾气,但对她却始终不错。
薛碧霄见许招福和安乐公主凑在一起说话,举杯笑道:
“今儿难得这么多姐妹相聚,公主与许小姐在说什么悄悄话,不如说与我们听听。”
抛开薛碧霄喜欢拽文和稍微有那么一点点作之外,她的配置确实是个女神,出身好,容貌好,学问好,性格好,很认真的当了这么多年白富美,是不少大家闺秀模仿的对象,小粉丝排队能绕碧霄斋两圈。
安乐公主与薛碧霄是表姐妹,两人关系从小就不错,听了薛碧霄的话之后,安乐公主故意与许招福挽的更亲近:“既然是悄悄话,那怎么能当众说呢。”
许招福好脾气的坐在一旁喝茶,完全把自己当做一对百合中间的电灯泡,人家表姐妹说俏皮话,她就不插嘴了。
“对了,先前忘了问你,三殿下与四殿下去招安水寇,可回来了?”薛碧霄对安乐公主问。
安乐公主与许招福对视一眼,点头道:“嗯,已经在路上了,这两日就能回京,怎么?”
薛碧霄抿唇不说话,安乐公主甚是聪慧,凝眸一想:“哦哦,我知道了,你也听说了?”
一颗果子送到了安乐公主手中,薛碧霄浅浅一笑:“听说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许小姐,你知道吗?”
许招福刚才很认真的在听两个人说话,一直没听明白,明明是她们在打哑谜,最终却问到了她,迷糊摇头:“知道什么?”
薛碧霄是装傻,许招福是真傻,安乐公主看在眼中:“你就跟我装傻好了。反正,我是不着急的。”
薛碧霄和安乐公主之间的对话引起了旁边一些小姐的注意,但一个个都碍于矜持,未曾挪动芳步,安乐公主也察觉出了周围气氛的变化,无奈一叹:“唉,都别看着我了,过多的话我也没法多说,只有一句,是真的。”
‘是真的’,这三个字,就是安乐公主给在场所有对这件事有所关注的人的一个交代。
许招福看着周围小姐们的脸色一个个全都变得红润起来,脑中忽然灵光一闪,想明白了她们到底在说什么,皇上和皇后真的要给诸位殿下选妃了。
要说如今还未婚配的皇子,除了太子已经有了正妃之外,其他四位都还未迎娶正妃。
二皇子魏璠,三皇子魏尧,四皇子魏旸,五皇子魏瑜,其中二、三、四皇子年龄相差不大,都在二十到二十五岁之间,五皇子年龄稍微小一些,所以这一回选妃,应该与五皇子无关。
对于这些皇家的事情,许招福向来没什么兴趣,谁做王妃跟她也没什么关系,左右她是不想当的,所谓王妃,不过就是被皇家官方承认过的正版花瓶,虽然表面上得到了一些看似尊荣的头衔,可背地里要遭受多少规矩,失去多少自由那都是难以想象的,更别说,还要跟好些个女人共享一个男人。
许招福看着周围这些因为安庆公主一句话而兴奋的难以自制的姑娘们,就忍不住一声叹息,就算是再美味的香饽饽,经过那么多人抢,并且每个碰到的人都会忍不住捧起来舔一嘴哈喇子,这样的香饽饽就算最后被她们弄到手了,她们真的能张开嘴,毫无芥蒂的啃下去吗?
许招福在脑中想着那个画面,就觉得周身恶寒不已,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冷颤。
薛小姐的宴会终极奥义,许招福已然心领神会,在用过了午饭之后,许招福便让人将桂花酒送到了安乐公主手里,然后自己就与薛小姐告辞了。
回到家里,姜氏和许公良正在吃饭,看见她有点惊讶:
“怎的这么快就回来了?”
“哦,没什么意思,我就先回来了。本来就是说想把两坛子桂花酒拿去给安乐公主才去的。”看许公良摆下了筷子,许招福主动接过了他手里的空碗,走到一旁去给他盛了第二碗饭,许家没有吃饭的时候让丫鬟伺候的规矩,一般都是姜氏和魏氏亲自动手。
偶尔许招福也会帮忙,对许公良问道:
“爹怎么这时候才回来吃饭?时辰可不早了。”
“宫里有事耽搁了。少盛一些就好。”
许招福应了一声,盛了半碗饭送到许公良手中,许公良刚要继续吃,忽然抬头看了一眼许招福,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许招福对他挑眉询问,许公良犹豫片刻后,才摇摇头,摆摆手,不清不楚的说了一句:
“算了算了,不说也罢。”
许招福和姜氏对视一眼,觉得许公良今天莫名其妙的,许公良又吃了两口饭,又抬头对许招福道:“对了,你给我去取个三四坛醉仙酿来,我要送人。”
提到自己的心肝宝贝醉仙酿,许招福就紧张了:“怎么又要拿我的酒送人?我那儿已经没多少了,这种酒酿起来特别麻烦。爹你又要拿去送给谁呀?”
当年就是因为许公良成天捞她的醉仙酿去做人情,害的许招福只能在外面重新弄了个酒窖藏宝贝,却还是免不了要被捞一些去。
许公良将碗里的饭吃完,放下碗,接过姜氏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和脸,站起身回道:
“瞧你那小气劲儿,不就是几坛酒嘛。我要拿去送给三殿下,这回三殿下送了我个大人情,我得投其所好回礼才行啊。”
许招福一愣:“三殿下?就是皇家的三殿下?他不是与四殿下一起去招安水寇了吗?爹如何欠了他的人情?”
许公良正在喝茶,忽然听见许招福来了这么一句,嘴里的茶水差点吓得喷出来,好容易止住了咳嗽,指着许招福问:
“你怎么知道三殿下,四殿下去招安水寇这件事的?”这事儿纵然不是内阁机密,可也是军国大事,不该外传才对啊。
许招福无辜摊手:“今儿听那些小姐们说的,我还听说,皇上和皇后要给几位殿下选妃了,好像听了那么一耳什么招安水寇的话。”
许公良放下茶杯感叹:“你们这些小姑娘聚会,不是应该聊些衣裳首饰,家长里短的话题嘛,真是小瞧你们了。本来我还在犹豫要不要跟你说这个……”
“跟我说什么?”许招福不解的问:“爹你说话能不能别吞吞吐吐的,快些说完,说完了我好给你取酒。为何你会欠三殿下的人情?”
“唉。真是怕了你这个小丫头。”许公良感叹:“诚如你所知道的那样,三殿下与四殿下去招安水寇,三殿下是先锋,在招安之前得先打才行,洛水参将胡一舟是我的人,此次攻打水寇时,情况凶险万分,被三殿下救了一条性命,于公于私,我都该谢谢三殿下吧,送金银之物,未免太俗,想着唯有我女儿亲手炮制的醉仙酿最能表达心意,再加上三殿下也没什么其他喜好,听说酒算一个,就投其所好吧。”
许招福听得有些不解:
“三殿下与四殿下一同去招安水寇,既然三殿下打了先锋,那四殿下呢?”
当朝三殿下魏尧的事迹,就算许招福生活圈子封闭也曾听说过,所以当许公良说出原委之后,她第一时间想到的就不是别的问题。
许公良一叹,似乎有些可惜的样子:
“四殿下……自然是等水寇打的差不多了,再去招安,然后带着招安的降书回京呀。”多余的许公良就不能多说了。
不过就这几句话,也能让许招福明白事情原委。
三殿下和四殿下去招安水寇,可到了半路,四殿下让三殿下去打先锋,水寇在没有被打趴下之前,气焰旺的很,怎么可能会轻易的同意朝廷的招安呢,所以招安的关键就在于先锋去打,打服了,再谈招安的条件。
所以这件事用白话讲就是:三殿下出力拼命,被人截胡,四殿下坐享其成,功德圆满。
要说这位三殿下魏尧,许招福多少听过些他的传闻,因为太有名了,倒霉的太有名了。明明是个文魏双全,有勇有谋的悍将,可偏偏总会遇上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其中有几件让他在倒霉界一战成名的事件,至今还在被人传说。
什么孤身入敌营取敌将首级归途遇地震抱着敌将首级被困地坑七天七夜;什么魏功卓绝横扫回望峰三十六寨庆功宴上被鸡蛋噎脖;什么运送粮草遭遇旱天打雷晴天下雨白日失火等天灾晚送一日被主帅参本……
桩桩件件,一字一句都是血泪,三殿下魏尧的人生,那就是一部精彩的背锅传奇啊。闻者伤心,见者流泪,太惨啦。
像这回被截胡的经历,对其他人而言那是郁闷愤恨的,但与三殿下之前那惊天地泣鬼神的坎坷人生相比,简直小到可以忽略不计。
许公良当然知道自家姑娘在想什么,干咳了一声后,不放心的叮嘱:
“行了,话说完了,别忘了去给我取酒。多取点儿,三殿下实在是……太可怜了。”
许公良由衷的说了一句肺腑之言。
提起自己的宝贝酒,许招福瞬间就从同情的情绪中走了出来,对许公良道:“最多就两坛。我酿这个酒费了好些个心血呢,爹您不能不管不顾拿女儿心血去做人情啊。三殿下固然可怜,可女儿酿酒的时候也挺可怜的,望爹爹体谅才好。要不然,我再给您捎几坛子其他酒,醉仙酿真的不多了。”
关键得要到明年春天才能再酿,所以无论怎么想,许招福还是舍不得。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许公良也无话可说了。摆摆手,无奈道:“罢了罢了,其他酒也成吧,别太寒碜就行。”
许招福怕许公良反悔,一边出声应答,一边提着裙摆,就离开了饭厅,往自己院子去。
她离开之后,许公良才反应过来,一击掌悔道:“哎呀,忘记跟她说那件事了。”
姜氏给他递来一杯饭后茶:“那事儿你与她说也是枉然,她断然不会同意的。”
许公良捧着杯子沉吟片刻,想想也是,坐下喝了口茶,对姜氏问:“那皇上皇后那儿我总要给个回话的,殿下们选妃一事非同小可啊。”
姜氏安静的坐到许公良身旁,轻柔的替他揉捏后背,笑道:
“的确非同小可,但又不是非招福不可,老爷不必忧心。皇上皇后应该只是问一问你的意思,并不是真的打算把招福许配给哪位殿下,再说了,你也知道招福今日去薛家赴宴都听到了什么,既然那些小姐们都知道此事,那么势必会有一番龙争虎斗,咱们招福……争不过人家的。”
姜氏一番话,说的许公良拨开许雾见了太阳。
是啊,刚才他就一直在犹豫,要怎么去回答皇上皇后的厚爱,却一直忽略了个最基本的问题。
他虽然自己年轻的时候勤恳苦读,坚毅刻苦,爬上了如今的高位,可是他对子女却都是放养的,只要做人的基本准则没什么问题,他就很少给儿女一定要圈出个条条框框来,以至于他的儿女都生就了一副自由自在的性子,儿子不愿考功名,将来扬名立万,女儿不愿做女工,不学琴棋书画,这样的性子,如何能配皇家子?
一轮比试下来,估摸着就要给刷掉了,就算宫里看在他的面子上,让她勉强进了二轮,也是不可能进入最终轮回的,许公良对女儿很有信心。
这么一想,也就释怀了。
五皇子魏瑜捧着一尊檀木雕啧啧称奇:
“三哥,这真是田聪大师的手笔吗?你去趟洛水,竟还特地去给我搜了这个吗?”
魏瑜捧着那木雕爱不释手,对一旁坐在榻上擦拭佩剑的三皇子魏尧说道。他年纪小,脸上颇带稚气,他母妃是胡人,因此魏瑜也带有一半的胡人血统,高鼻梁,深眼眶,眼珠子比一般中原人要浅淡几分。
魏尧面冷,不苟言笑,容貌俊美,身姿修齐,与魏瑜相比自不逊色,闻言后只是点了下头,便不再多言。
魏瑜知道三哥的脾气,十足的面冷心热,恋恋不舍的放下木雕,坐到了魏尧对面,拿起他擦拭完了的一根袖箭在手里把玩,魏尧抬眼看了看他,轻声叮嘱:
“箭头锋利,别刮着手。”
魏瑜将手中箭头左看右看,放在了桌上,然后双肘撑在矮桌一边,对魏尧问道:“三哥,这回你和四哥去洛水,明明是你先去的,怎么最后是四哥先回来呢。还有那些降书也是他呈送的,他在父皇面前将自己的功劳吹嘘的天花乱坠,说什么水寇难招,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做到,半句不提三哥所为。”
魏瑜的母妃能歌善舞,十分受宠,能够时时陪伴在皇帝身侧,这些就是他母妃与他说的,魏瑜和魏尧的关系不错,所以言语间,颇有一点为魏尧打抱不平的意思。
与魏瑜的不服相比,当事人魏尧的情绪就稳定多了,语气颇淡道:
“不提便不提吧,事情做好就成,谁去回禀都是一样的。”
“三哥,这怎么能一样呢。”魏瑜挺直了身子,满脸的愤慨:“这事儿分明就是四哥做的不地道,他料准了你不计较的性格,就把全部功劳都给揽走,在父皇面前邀功卖苦,可我听周平说了,那水寇能够臣服招安,完全是因为三哥厉害,跟他有什么关系呀,亏他还敢腆着脸说功劳是他的。”
魏尧将佩剑擦拭完收剑入鞘,这才抬头对上魏瑜那双冒着火星的眼睛,一双黑眸中看不出任何波澜,如古井一般沉静,他的容貌十分俊美,五官如鬼斧神工般出色,看着自家三哥这张脸,魏瑜确实相信,当年三哥的母妃,前淑妃娘娘定有令六宫粉黛失色之颜,若淑妃娘娘还在,估计也轮不到他的母妃终日陪伴帝侧了。
两人正说着话,魏尧的贴身护卫周平从外头进来,抱拳行礼:
“参见五殿下。”而后走到魏尧身前,回禀道:“爷,许相派人给您送来了东西来,说是答谢您在洛河救了张大人一事。”
魏尧还未开口,魏瑜就说话了:“许相?许公良吗?”
周平点头称是,魏瑜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然后看向魏尧,看他怎么说。
魏尧冷然:“不用了,让他把东西拿回去吧。”
周平犹豫的抬头看了魏尧一眼,又道:“爷,属下看过了,就是几坛子酒,原也不是什么大礼,若连几坛酒都退回去,未免让人觉得……太不近人情了些。”
求助般看向了魏瑜,魏瑜也跟着点头:“嗯,若是什么价值连城的东西,确实不能收,不过几坛酒,收了也没什么,许相这些年在朝中声势颇旺,接的是陈阁老那一班子,处事还算公正,为人挺正直,朝臣中的口碑也很不错,跟薛相完全不同,三哥何不给他这个面子呢。”
魏尧沉吟片刻后问:
“许公良拿来的可是醉仙酿?”
周平想了想,回道:“有两坛写的确实是醉仙酿。”
“那便收下吧,放到地窖中妥善存放起来。”魏尧这般叮嘱,便是让周平收下礼的意思。
周平拱手领命而去。
魏瑜笑了起来,说道:“这个许公良还挺聪明的,知道送其他的东西三哥定不会收,便只送这种叫人不好退的。怪不得陈阁老当年力荐他接任呢,确实有些道理的。”
魏尧不喜评论这些,只随口应了一声:“嗯。”
魏瑜却很有兴致:“他挺有能耐的,别看他做丞相的时间不久,但在薛相面前也未见多失色,甚至颇有追赶之势,我母妃说,前儿皇上和皇后还特意召见过这位许相爷,问了一些他家中孩子的事情,据说许相有两个女儿,皇上或许有想要许相一女做儿媳的意思,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魏瑜在那儿独自一人喋喋不休,魏尧只是埋头擦拭他的随手兵器,并不搭话,脑中却是不由想起多年前在扬州府,德生茶楼内那个赌石运气好的叫人羡慕的小姑娘。
“嘶。”
魏尧手一松,发出一声闷哼,魏瑜看过来,就见魏尧的食指指腹流血不止,凑上前看:“怎么了,被刮箭头上了吗?”
魏瑜低头看着手里的袖箭,箭头是淬钢,极其锋利,箭身是劲竹,箭锋之上干干净净,箭身却沾了血,魏瑜拿过那支先前还被他抓过的箭,纳闷道:
“我刚才拿手里那般把玩也没看见这箭身裂开了呀。怎么……”
怎么到了三哥手里,它就裂开了口子呢。
不过这句话,魏瑜忍着没有说出来,自家三哥哪儿哪儿都好,唯独一点令人唏嘘,那就是运气实在是……太、差、了!十个苹果,一个坏的,九个人全都挑的好的,剩一个坏的铁定落他手里,就是这么有尿性。
这样的运气,真是叫人一言难尽,也正是因为这样,这些年朝中大小之事明明是三哥做的更多,功劳最大,却偏偏得不到该有的重视,一路高唱衰歌。
看着自家三哥脸上没有多余表情,神色淡定的给自己仔细清理伤口,而后上药包扎,动作娴熟不说,关键是气定神闲,一副习以为常,逆来顺受的样子。
魏瑜暗自叹了口气,如果可以的话,他真想把自己的运气分一点给三哥。
这日,许招福正在自己院子里剪花,天气渐渐转凉,院子里的那些花儿就算不摘下来,也会零落成泥。
正忙的兴起,就被喊去了主院,告知了一件事情——皇上皇后要为二三四殿下选妃,京中各府适龄女子都要参加,许招福不例外的被列入其中。
许招福一脸呆滞的看着许公良,许公良被女儿看的心虚,于心不忍,安慰道:
“哎呀,你别有压力,就是走个过场,你要相信自己。”
许招福带着心思坐到一边,对许公良和姜氏说道:“相信什么呀,我不想做王妃。”
许公良理所当然的点头:“是啊,所以让你相信自己,凭你的姿色和才学,你一定选不上的。”
一脸怨念看着自家亲爹,许招福有点怀疑自己不是亲生的,往她娘姜氏那儿看去,想要从娘亲那里得到一点同仇敌忾的感觉,只见姜氏点了点头,认真道:
“嗯,你爹说的对。”
许招福:……
听到这个消息的所有害怕和震惊,在这对有毒夫妻的三言两语下,被打击的无影无踪。
但不管心情怎么样,皇家的圣旨已经下来,许招福不管怎么样都得去宫里走一遭的,虽然很不想认同,但她确实没什么跟人家竞争的资本,从初选到最后,总共七八道关卡,每一道都要刷下来大片,许招福简直怀疑自己连初试都进不去,为什么呢,因为她没有特长啊。
宫里挑选的人问她一句:你会表演什么呀?
许招福总不能腆着脸回答:我会表演吃饭吧。
妥妥给打出去的节奏,京城的贵女们从一出生开始,三岁学仪态,五岁学弹琴,六岁学诗画,七岁学下棋,这么被培养多年,长到十几岁的时候,就成了一个貌美如花,琴棋书画技能傍身的霹雳娇娃,有那种父母心大,养出例外的,比如许公良和姜氏夫妇,对儿女那是放纵的不能再放纵,许招福就记得小时候,七八岁了,还跟着许召采在后院挖泥巴玩儿……
所以说,一只放养在山野的小野鸡,怎么可能跟被养在金丝笼里的金丝雀们相提并论呢。
这么一想,虽然很不想承认,但自家爹娘先前的话是话糙理不糙,还是有点道理的。
帝后要为几位皇子选妃,这件事情很快就在各大世家官门中传开,一开始的时候,大家还藏着掖着,到后来也就摆上台面上来说了。
这回选妃的二三四殿下,其中以二殿下魏璠和四殿下魏旸的呼声最高,二殿下的母妃是薛贵妃,外祖是右相薛儒,四殿下的母亲为贤妃,外祖是安国公,而三殿下……尽管他是此次选妃的三位皇子中,容貌气度最为出色的一个,却甚少有女子为之倾心,原因嘛,众所周知啦。
女子嫁人图的是安稳,尤其是嫁入皇家,谁会想要嫁一个连自身安全都保护不好的男人呢,更何况,其他两位殿下都有外戚母妃相助,三殿下却什么都没有。若是没有发生过当年那件事,淑妃娘娘仍然在位,镇国将军府未曾被举家流放西北的话,那情况还好说些,只现在嘛……在京城众人眼中,三殿下委实不是一个值得让女儿托付终身的良配,甚至还传出三殿下天生带霉,命太硬,克亲克友克妻的谣言。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自从宫中要为殿下选妃的消息传出来之后,立刻就成为了整个京城的焦点,街头巷尾都不乏能听说,哪家小姐今日请了哪家店铺入府裁衫,又有哪家小姐请了哪位名师入府教授琴艺等传言,任何风吹草动,在全民八卦的推动之下都能成为人们茶余饭后争相讨论的话题。
相比于其他人家的折腾,许家就显得悄无声息许多了。
前些日子,许招福邀请准嫂嫂安谨如来她的酒窖玩耍,听准嫂嫂说起城外水月庵的山上,每年到了十一月底,腊月初的时候,水月庵的山上山下,漫山遍野都是盛放的梅花,景致相当宜人,许招福第一回听说,很是心痒,早早就和安谨如约好,等梅花开了,两人要去赏梅,许招福还带了几个藤编的干净簸箕,看能不能顺便采些梅花回去酿酒。
马车从许家出发,许招福带了贴身婢女绿荷一同前行。途径朱雀街的时候,马车行驶的速度便放慢了许多,许招福将车帘子掀开往外看了一眼,只觉得朱雀街上今天的人比往常多了许多,让绿荷去问问怎么回事,马夫在车外回答:
“小姐,街上今儿好像有人在施粥,好些个人都在排队等,只有一条道儿来回车马,有些个堵。”
许招福和安谨如约好的是中午,现在时辰还早,所以,并不着急,只淡定应了声:“知道了。看着人,慢些就慢些。”
绿荷也掀开了另一边的车帘往外看,口中嘀咕:“奇怪了,今儿还不到腊八,怎么就有人施粥呢。”
正疑惑着,就听见车外有几个端了粥碗喝粥的乞丐经过,说了一句:“哎呀,这个薛小姐真是菩萨心肠啊,又施粥,又送衣的,据说要连施八天,咱明儿还来。”
许招福纳闷,哪家的薛小姐这么大手笔,连施八天粥,还送过冬衣服,忽然看见一队挑夫急急经过,每个人扁担两头都挑着两只硕大的食盒,往一个方向快走去,食盒里还冒着烟,该是刚煮好的粥食,食盒外面写着一个十分熟悉的‘薛’字,那食盒的花式与规格,许招福认识,曾经有一回去薛家做客时,薛家回的礼是糕点,用的便是这种花纹的食盒,所以,今日施粥的不是薛右相府又会是谁家呢。
果然马车继续往前走了一会儿,许招福就看见了那个穿着貂绒披风,打扮华美,手里拿着一只精巧的鎏金暖手炉的薛碧霄,坐在湘君楼门前的椅子上,那椅子看着像是紫檀,不似民间之物,该是由相府直接搬来的,薛碧霄坐在她的紫檀椅子上,看着湘君楼前人头攒动,面上表情无波无澜。
真是难为这位仙女姐姐了,包下整座湘君楼做慈善,自己还得出面坐在风口供人瞻仰,瞧她那表情,似乎多有不愿,委实遭罪啊。
湘君楼是朱雀街上首屈一指的大酒楼,也是贯穿朱雀街的主要干道,如今湘君楼门前人潮汹涌,来往马车给堵着根本没法走道,前进无门,后退无路,正好停在了湘君楼对面。
许是瞧见了许家的马车,薛碧霄看见了坐在马车里掀帘子往外看的许招福,抬手对身后婢女比了个手势,婢女上前,她附耳说了两句话,就见那婢女径直往许家的马车走来。
来到车窗前,对许招福行礼:
“许小姐好,我家小姐说,这街上人多,小姐的车既不能行,便去我们小姐那儿坐坐吧。”
许招福将头探出马车,前后看看,果然是前不见头,后不见尾,长长的车马队被堵死根本没法动,遂点头,应道:“好,那我便去叨扰片刻。”
绿荷先行跳下车,放好了梯登便扶着许招福下来,许招福今日穿的是一身白底兰花的对襟窄袖长袄,外罩一件红底粉花的保暖斗篷,斗篷的帽子周围点缀着白色绒毛,许招福不喜欢梳那些繁复妖娆的发髻,最喜欢将头发挽成一个简单的花苞髻,周围随意点缀搭配一些头饰,看着既清丽又可人,所到之处,一如暖阳般和煦。
许招福带着绿荷,随那薛家丫鬟来到了湘君楼前,薛碧霄起身相迎,她的椅子旁边已然多了一张,薛碧霄牵着许招福的手,坐了过去,许招福环顾一圈,看着薛家那些忙前忙后的仆人们,问道:
“薛小姐怎会想到这时候施粥,施衣的?”
一般善人施粥施衣,要么是观音莲诞,每月十九,要么是逢年过节,今儿是腊月初三,距离腊八还有好几日。
薛碧霄看了一眼前来领粥的人群,叹了一声:
“唉,前日出门,在城中见着好些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穷苦人,似你我这等出身,自不曾体会饥寒,然饥寒乃人生大苦,我回去之后,心中委实不忍,这才出资办了这事。”
许招福听得愣住了,敢情这位薛小姐前几日是第一回出门,第一回看见穷人乞丐啊,怎么以前就能看的下去,这次回去之后就突然不忍了呢。
心里吐槽,脸上还得做出一副‘特别佩服’的样子,许招福感叹:“哦,原来如此,薛小姐真乃菩萨心肠啊。”
薛碧霄温柔一笑,美的令周围失色,人群中也有一些人听见了薛碧霄的这番话,纷纷说她是观音菩萨转世,差点跪下来磕头啊。
忽然一道洪亮的男声传来:“好,薛小姐说得好。”
顺着声音望去,只见两个青年男子高坐骏马之上,前方有专门的仆役牵马,将堵在面前的人群挥开,来到了薛碧霄和许招福所在的湘君楼门前。
薛碧霄看见那两个男人,就赶忙站了起来,许招福也匆匆立起,跟在薛碧霄身后给那两人行礼。
“拜见二殿下,拜见四殿下。”
薛碧霄的话让许招福暗自惊讶,赶忙也跟着她说了一遍,倒是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这两位。
魏璠和魏旸翻身下马,让人将马牵到一旁,走过来与薛碧霄她们说话:“都起来吧。原来是表妹啊。”
二皇子魏璠是个大胖子,目测得有二百斤,个头也不高,熊似的,他母妃是薛贵妃,跟薛碧霄是表兄妹,自小一起长大,之前许招福在薛家听到过两人的绯闻,说是二皇子从小便喜欢薛碧霄,许招福没见过,所以还不怎么相信,如今亲眼瞧见他看薛碧霄那痴汉般的眼神,就由不得她不相信了。
薛碧霄对魏璠轻柔一笑,看着可没有魏璠对她的那番殷勤。
嚯,又是一桩襄王有意,神女无心的戏码呀。还是现场版!许招福努力压制住内心那咆哮的八卦小马达。
“老远就看见朱雀街上堵的不行,还道是谁做法,原来是薛小姐乐善好施。”
四皇子魏旸是个小白脸样的男人,模样生的还不错,有一双脉脉含情的桃花眼,嘴角总是勾着笑,大冬天的手里还拿着一把折扇佯装风流,说话也好听,薛碧霄被他当面夸奖,耳朵都有些红了,羞羞怯怯的,别有一番韵致和风情。
魏旸将她上下打量了遍,目光又落在许招福身上,用折扇一指,问道:“这位小姐是……”
许招福还未说话,薛碧霄就上前替她介绍:“这位是许相千金,许家二小姐,许小姐,这位是四殿下,这位是二殿下。”
许招福又分别给他们行礼。
“哦?原来是……许相千金,失敬失敬。”
不得不说,这魏旸是个骗女孩儿的老手,他这样的身份,肯和颜悦色的与姑娘说话,姑娘就已经很感激了,没想到他还会说好听的话,并且语带抬举,叫姑娘不喜欢都难。
幸好许招福是个见过世面的姑娘。
抿唇一笑,却是不搭话,四殿下的目光将许招福上下打量了一遍,对于许招福的冷淡一点都不在意,继续搭话:
“那今日这善举,竟是薛小姐与许小姐联袂而为的吗?”
薛碧霄脸色一变,十分后悔刚才多事把许招福从车上喊了下来。
许招福抬首摇头:“殿下误会了,并不是。我只是路过,被人群拦了去路,薛小姐好客,喊我下来喝杯茶而已。”
对于将别人的功劳据为己有这种事情,许招福可不像这位四殿下般做的出来,当场就解释清楚了,薛碧霄变了的脸色,又缓和了回来。
“哦?表妹这里还有茶喝,甚好甚好。”
二殿下魏璠听见有茶喝,眼神都亮了,提着袍角就往湘君楼的台阶上跑去,那吨位跑起来挺有质感,薛碧霄往旁边让了一小步,瞥了一眼魏璠的背影,然后才对魏旸抱歉一笑:
“不知今日两位殿下到来,没有备什么好茶,四殿下若不嫌弃,也请来喝一杯吧。”魏旸用扇子击打了两下掌心,对一旁许招福笑了笑,而后拱手:
“如此,便叨扰了。薛小姐请,许小姐请。”
薛碧霄也过来请她:“许小姐,请。”
许招福深吸一口气,往自家马车那儿看了一眼,发现人群有些移动,果断做出了选择:“啊,前面似乎路通了,我就不喝茶了。”
站在台阶下,许招福对魏璠和魏旸福了福身子:“二位殿下慢用,小女告退。”
二殿下正在吃茶饼,闻言点头挥挥手,四殿下倒是很意外:“许小姐这就走了?”
语气似乎十分遗憾,也许是觉得许招福太蠢,送到面前的机会都不知道好好利用,许招福只当没听出来,莞尔一笑,再福了福身,便果然转身往自家马车走去,车夫刘叔以为许招福还要在湘君楼留一会儿,正打算把马车赶到路前面去停下来,看见许招福过来,就省了停车的步骤。
经过一阵子的疏导,朱雀街上已经恢复了通行,许招福上车后,就让刘叔继续往水月庵的方向去。
因为路上堵车,所以当许招福赶到水月庵山脚下的时候,准嫂嫂安谨如已经在山脚下等候多时了,许招福下了马车就急急跑过去:
“姐姐莫怪,朱雀街上今儿有人施粥,马车堵在那里好些时候都没法动弹,等着急了吧?”
安谨如是个柔和的性子,牵着许招福的手说:“我也刚来没多久,怪到今日出门时,瞧见好些人拿着碗往朱雀街跑,原是有人施粥。”
“可不,是右相府的薛小姐。”
两人并肩走上了山路,山路不算窄,都以青石层层铺叠,若是一顶小轿完全可以上下通行,如今正值隆冬,山上没什么青,倒是红梅,白梅入目皆是,一朵朵美貌的花瓣下,隐约藏着一些嫩绿色的芽儿。
“薛小姐……真是个善人。”
安谨如的语气有点停顿,许招福转头看了她一眼,两个姑娘默契的相视一笑。
笑完了之后,安谨如问许招福:“听说明年你也得去选,眼看就是时候了,怎么没见你准备些什么?”
“我又不想嫁给哪位皇子,就不折腾了,凭白浪费时间。”
自从准嫂嫂与大哥定亲之后,因为两人性情相投,关系很快便熟络起来,许招福与她说话并没什么顾忌,经过相处,安谨如也大体了解这位未来小姑子的性情,看似没心没肺,其实心里看事情比谁都要清楚透彻。
两人在蜿蜒的山路上走走停停,看见山边哪里的梅花开得好,便在那处多逗留片刻,不知不觉,也爬到了半山腰,半山腰处有一座凉亭,许招福提议去歇歇脚,安谨如应了,让随身丫鬟去亭子里擦一擦石桌石凳。
此时正值隆冬,虽还未下雪,但气候已然非常寒凉,半山腰处没什么遮蔽,亭子里待了一会儿,许招福就坐不住了,安谨如笑着摇头:
“你呀!咱们还是快些上山吧,水月庵里的斋饭是京城一绝,咱们一鼓作气爬上山去,到禅房里一边吃斋饭一边歇息岂非更好?”
折腾了好半天,许招福的肚子确实有些饿了:“水月庵的斋饭是京城一绝?这事儿我怎的不知道?”
两个丫鬟在收拾先前拿出来的垫子,许招福与安谨如在亭子边等她们,随口问道。
“原本我也是不知道的,但前年的时候,我与我娘也是为了赏梅,误打误撞,走到了水月庵里,被主持招待了一顿斋饭,我母亲信道,从那之后便时常带我过来。”
“哦,原来是这样。”
两人在亭子边说话,山下走来两个年迈的姑子,穿着一身青色姑子袍,年岁看着挺大了,但两人背后都背着一个竹篓子,篓子里看着像是装着炭,一步一步上山,腿脚似乎都在抖动,很是吃力的样子。
许招福见状,赶忙跑了过去,对那两个姑子说道:“师太可还行?山高路陡,我替你们拿上山去吧。”
两个年迈姑子相视一眼,愣愣的瞧着许招福,似乎不太明白她到底想干什么,直到许招福上手去取其中一个姑子背上的竹篓子时,她们才反应过来:
“哎哟,这,这可使不得,小施主,使不得使不得的。”
两个姑子受宠若惊,不知如何是好,许招福将其中一个竹篓子背在了肩膀上,沉重的压力确实让她腿肚子一紧,幸好早有心理准备,这才稳住了身形,对那两个师太甜甜一笑:
“我与我姐姐搬这一筐,师太们搬那一筐,咱们加把劲儿就上去了。”
两个老尼姑一脸的愧疚,一口一个‘多谢’,说的许招福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绿荷她们上前来要替许招福拿,许招福想着,这本是自己揽下的事情,让连个小丫鬟受的话,委实不公平,便推辞了,只说自己背不动了再给她们,但一连走了上百阶,她要没喊一声苦,不过豆大的汗珠子却很诚实的沁出了额头。
安谨如见她这样,怕她累坏了,便拉着她停下来:“好了好了,该轮到我背了,瞧你这一身汗,待会儿连换洗的衣裳都没带,还是给我吧,咱们换着来。”
许招福略带喘息,配合着放下了竹篓子,安谨如便背过身去,学着许招福的样子将两手伸入竹篓子的背带处,吃力的站起,发出一声惊叹:
“哇,没想到这么重啊。”
“是挺重的,还是我来吧,我平日里搬酒坛子搬惯了的。”
许招福觉得自己的力气在女孩儿中算是大的,安谨如是个典型的江南弱女子,扶风弱柳的,这一篓子沉炭对她而言便如那泰山压顶,撑不了几步的。
果然,许招福话音刚落,安谨如一个转身没注意,被沉重的东西拉着往后倒去。
“啊。”
安谨如一声唤,吓坏了许招福,喊了一声:“姐姐。”
却眼睁睁看着安谨如的身子往后面斜过去,这要摔下去可怎么了得,正焦急之时,一道身影蹿了上来,用背部,稳稳的托住了安谨如背后的竹篓子,一个用力,将被差点头重脚轻摔下山的安谨如给顶直了身子,许招福吓得腿软,慌忙将安谨如背上的竹篓子给卸了下来,放在一边,抱着安谨如连声询问。
安谨如自己也被吓坏了,说不出话来,只一个劲的摇头。
许招福看了一眼那个救人的人,是个年轻男子,穿着一身蓝布劲装,打扮像是大户人家的护卫,腰间别着一把长剑。
“多谢壮士相救。”
那青年爽朗一笑,然后回头看了一眼,顺着他的目光,许招福看见了随之上山的另一个男人,一个相当俊美的男人,眉心仿佛笼着川泽灵犀,目光深邃,他身量极高,目测至少接近一米九的样子,窄腰长腿,整个人气势如渊,秀颀如松柏。
他肩上背着一只与他气度完全不搭的竹篓子,正是先前那两个老尼背的另外一个,手里还拎着两坛子酒,许招福认得,那酒坛便是她的醉仙酿,有些意外的对上那人的目光,只见那人在许招福的脸上看了两眼,然后便对先前救人的侍卫比了比下颚,那侍卫便会意,转身将放在许招福脚边的竹篓子背到了肩膀上,对许招福和安谨如拱手作揖。
然后两个男人便一前一后,从许招福她们身边经过,轻轻松松的往山上去,看样子应该是他们上山的时候,遇见了老尼姑,替她们把装满了炭的竹篓子背上山,顺便救了安谨如。
许招福想着,醉仙酿大多都是被她爹送出去的,这人应该是官家人,只不知是哪户府邸的少年公子。
脑子里想事情,就漫不经心的给安谨如拍着心口压惊,安谨如深吸一口气后,抓住了许招福的手,说道:“别拍了,我没事儿,我以为我能背起来的,没想到却高估了自己,险些酿成大祸。”
许招福心中有些愧疚,对安谨如嘟囔了一句:“对不起,都是我……”
若非她要帮那两个老尼姑,安谨如也不会差点摔下山。
“傻姑娘,说什么呢。别想那么多了,咱们没事就好,今日显然是有神仙保佑我们,待会儿上山得多磕几个头才行。”安谨如对许招福说着安慰的话。
许招福给面子的笑了出来,两人便互相搀扶着继续往山上走去,走了两步,许招福才想起来一件事,发出一声惊疑:
“咦?”
安谨如不解的看向她,许招福和她对视,呐呐的问了一句:“山上是尼姑庵,怎的他们两个大男人也上去呢?”
先前情绪紧张,许招福没想起来这事儿,现在心情平和了,终于想起来哪里有些不对了。
安谨如倒不觉得有什么,跟许招福解释道:“水月庵之上还有一个灵威观,想来他们是去灵威观的吧。”
一山容两庙原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安谨如解释过后,许招福也就明白了,没再多问什么,拿起了力气,一鼓作气的就爬到了她们今日的目的地水月庵门前。
许招福和安谨如终于落脚到了禅房歇息,这是一间并不大的山间小屋,内里陈设虽然简单,却古朴雅致,就连随意摆放的一只土窑插花瓶子看着都透着佛性,推开西边的窗户,就能居高临下,瞧见这漫山遍野的红白梅花,香气扑鼻。
“这里可真美。”
许招福发出一声由衷的赞叹,安谨如给她倒了一杯茶过来:“现今是这里最美的时节,水月庵没什么香客,招呼施主全凭缘分,这满山的梅花,一年也就这段时节绽放一回,若非登高望远,都未必能发现这么大片梅林。”
“是啊是啊,我在京城这么多年,也没发现这个好地方。”
两人站在窗口说话,就听外面传来三声敲门声,两人回头,安谨如对这里比较熟悉,便放下茶杯过去开门,门外站立之人让安谨如觉得很是意外,将她们引进房内,喊了许招福来,许招福转身就瞧见先前她们在半山腰遇见的那两个老尼,手中捧着新鲜的瓜果与素茶饼,放到了禅房内唯一的桌子上面。
其中一个年纪大些的老尼开口道:“多谢两位的帮忙,这些都是我们水月庵后院自己种的瓜果,茶饼也是素的,望两位施主不要嫌弃才好。”
许招福一愣,便知她二人是来些她们在山上替她们背炭的事情,不敢居功,赶忙摆手:“这可怎么好意思,其实我们也没帮什么忙,虽说走了几步,可后来却是两位年轻公子帮忙背上山的,他们走的很快,我们也没追上,炭可送到庵里了?”
两人点头笑答:“送到了,施主放心。”
说完,两人便双手合十,轻轻念了一声法号,便转身出门,并将两人禅房的门给带上了。
许招福在桌子旁坐下,拿起了一块上面印着莲花印的茶饼,送到嘴边咬了一口,发现滋味清淡,齿颊生香。
“嗯?这茶饼的味道真不错。”
拿了一块给安谨如,安谨如拿着茶饼坐到许招福身旁,将茶饼翻过来看了两回:“我与我娘来了好些回,她们也没用这样精致的茶饼来招呼,果真是来道谢的。”
许招福感觉很好,肚子正饿的时候,能够吃上这么爽口鲜美的瓜果和点心,山上梅香扑鼻,山下红白相应,再没有比这更悠闲的日子了。
***
水月庵的后山有一座独立的小院,院门古朴,白墙黑瓦,水墨画似的清隽之地,院内遍地种着梅花,一座三间相连的小屋坐落其中,屋外有一个做饭,放柴火的棚子,还有一处天然石头打磨而成的桌椅摆放在侧,桌上放着茶点瓜果,还有两坛子黑黢黢的酒,酒壶正中贴着一张红纸,红纸上写着‘醉仙酿’三个字。
此时桌子旁坐着两个人,一个女人穿着一身平整的姑子袍,头戴法帽,看着有三十多岁,容貌却是美的十分罕见,五官秀丽中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魅力,清瘦高挑,居陋室亦不损其仙灵之气;另一个男人,正是刚刚上山的魏尧,手里捧着茶杯喝了一口,然后便埋头吃面前的茶饼,并不说话。
两人就那么静静的坐着,一个闭目念经,一个埋头只顾着吃。
两个老尼从外面回来,那美貌姑子听见声响,就微微张开了双眼,待她们走近,才转头问道:
“可送去了?”
年纪大些的那个老尼上前回答:“师叔放心,已经送到了。”
那美貌姑子点了点头,将手里的佛珠放在了石桌上,放下手,看着对面的魏尧,狼吞虎咽,像是好久没吃过东西似的,脸上都沾了些茶饼屑,美貌姑子从袖中抽出了一方干净的素帕,递到魏尧面前,魏尧这才把手里的饼放下,接过素帕,在脸上擦了两回。
“先前上山的时候,殿下也遇见过那两位施主吧?”
另一个年轻些的姑子对魏尧问道,主动上前来给他添茶,魏尧点头,沉声回答:“遇见了。”
他不多话,一个问题答一句是很正常的,在场的人都习惯了,那个年老些的姑子上前笑道:“听说皇上要为殿下选妃了,老尼觉得,未必要娶那出身显赫的,性情好才是真的好,便如今日我们遇见的那两位施主,老尼瞧着就很好,看她们的装扮,应该也是官家小姐,只不知是哪家的。”
魏尧看了一眼那老尼,话到嘴边又给咽了下去,目光往桌上的两坛酒看了看,说道:
“许姑就别打趣我了。”
那被魏尧成为许姑的老尼一叹:“唉,人人都羡慕生在帝王家,殊不知,却连最基本的伦常都无法做主,也罢,待殿下成亲封王之后,另寻一个贴心体己的人在身边也好。”
魏尧抬眼看着对面坐着的美貌姑子,似乎希望她也说点什么,可那姑子却只是噙着笑不说话,魏尧失望的深吸一口气,抬手指着桌上的两坛酒,说道:
“上回静怡师太说这酒好喝,近日又得两坛,给师太送来。”
那被唤作静怡师太的美貌姑子目光也落在那两坛醉仙酿上,张口欲言又止,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点了点头,周围的气氛略微有些凝滞,那年轻些的姑子打破了沉默,将那两坛子醉仙酿给提了起来,说道:
“咱们师太潜心修佛,却只一个酒字戒不掉,也不知修的是什么样的欢喜佛,佛祖莫要计较才好啊。阿弥陀佛。”
那许姑听后忍不住接着开口:“平师太慎言,咱们师太才修佛多久,不能清心寡欲也属正常。”
静怡师太被这两个人一唱一和的终于给逗破了功,周围气氛也因此而松快不少,只见她的目光再次落到魏尧身上,开口说道:
“还是那句话,不该来。”
魏尧却是执着:“不该来也来了。”
静怡师太无奈一叹,终究没再责怪什么。
“选妃一事……你父皇可与你说些什么?”静怡师太对魏尧问。
魏尧想了想后摇头:“并非为我一个,还有二哥和四弟,我们三人年纪差不多,父皇便想一次办了。”
“一起办也好,你可有中意的女子?”
魏尧摇头:“并无。”
“那是想要个什么样的?”静怡师太嘴上虽说不操心,可这样的大事,又如何能做到不管不问呢,既然说到这个话题,便想多问一些。
静怡师太的这个问题让魏尧愣了一下,而后才认真的答道:“想要个……命硬些的。”
*
许招福和安谨如在山上待了半天,吃过了素斋之后,便去了梅林,与庵里主持询问过能否带些梅花回去酿酒,得到许可后方才取了簸箕入林。
一边赏花,一边寻那还未凋谢,却快要凋谢的花瓣,轻轻的晃动树枝,就能自己掉下来的那种,来来回回走了两趟,一簸箕就装满了,绿荷她们分工倒入了早就预备好的纱袋中。
一个下午的美好时光很快就过去了,许招福和安谨如手牵着手,心满意足的下山去了,两人在进城后的猫儿胡同道别。
许招福坐着马车从朱雀街过,湘君楼外的人潮已然散开,今日的施粥该是结束了,但楼外的家伙什儿还留着,想起早上听见那几个乞丐说的,薛碧霄打算连施八天的粥,想想那阵势,许招福不得不在心中暗暗佩服。
像她这种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做法,也委实简单粗暴了些,这样大张旗鼓的手笔博来的好名声,只不知在选妃之路上能有多大的帮助。
许招福对薛碧霄的这种临时抱佛脚的行为不太看好,却也不会过多评价,横竖与她没什么关系。
只不过,接下来的几日城中发生的事情,却也足以让许招福目瞪口呆。
自从薛碧霄在湘君楼外施粥的第三天,就陆续开始听说其他地方也有人施粥,施衣,施药材,居然还有那施银两的……
一家人围在桌子旁吃饭,许召采举着筷子说的绘声绘色:
“朱雀街,薛家在施粥,施衣;玄魏街上骠骑将军府杜家在施药材;牡丹路的安昌郡王府已经开始送银子了,还有那胭脂胡同,旺儿街,嗯……那个,杜若巷子,京城里十几条主要街道上,都有人在送东西,京城百姓都跟过年了似的,到处拿东西,一家老小全都出动的有的是。哎哟,这些个人家,还真是豁的出去,有钱烧的慌。”
许公良和姜氏对视一眼,终于恍然大悟,许公良放下筷子:“哦,我说这些天怎么路上老堵着。”
姜氏轻叹一声:“都是些攀龙附凤之辈,出不尽的洋相,简直有辱斯文。”
对此评价,许招福很赞同:“对对对,就是有辱斯文。要么十年不耕田,要么一天耕十回。”
“生怕别人不知道她们的想法,把别人都当成傻子了。”魏氏也发表了评论,眼角余光却瞥见另外一个光景,放下碗筷,对在一旁狼吞虎咽的许招喜问道:
“喜儿你吃这么快做什么?”
这时大家才发现,许招喜从一开始就没有参与他们的话题,而是只顾着埋头苦吃,狼吞虎咽的架势,仿佛要把碗吃到肚子里去似的,只见她将碗里最后一口饭吃进嘴里,捂着嘴,口齿不清的回了一句:
“我要回铺子里去,已经有人家跟我定了五百斤糖,明儿估摸着又得出个施糖饴的人家了。不说了,爹娘慢吃,哥哥姐姐慢吃,我得走了。”
许招喜风风火火的跑了出去,一桌子人都满头黑线。
还真有那别出心裁的,施糖?没听说过!
因为一道圣旨,在京城中掀起了一阵道德热潮,各种有才有德的名声如雨后春笋般冒出头来,从年前到年后,热度持续不减,终于在过完正月以后,迎来了初选日。
初选当天,许招福穿了一身姜氏替她准备的衣裳,粉色斜襟珍珠绣衣角的儒衫配上雪兰底银丝线百褶长裙,肩上披的是白貂绒边点缀的红色披风,发髻比平日的花苞髻要稍微复杂一些,却也只是将花苞髻,改成了单螺髻,可以说是换汤不换药,用的是五彩宝石点缀,耳朵坠子随着发饰而变。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许招福不得不感叹姜氏是个会打扮的女人,自从家里银钱不紧张之后,她就特别喜欢给许招福和许招喜买东西,从衣裳到首饰,再到各种配饰小玩意儿,全都是她一手包办,姜氏虽然不爱在自己身上捯饬,穿的都比较朴素,但是给两个女儿打扮起来却是趋向华美的,最喜欢用珍珠宝石来点缀。
许家的马车将她送到宫门外便不能进去了,许招福被绿荷扶着下了马车,刚一站定,就听见身后的清脆喊声,竟是薛碧霄的贴身婢女,上回在街上请她去湘君楼前喝茶的那个。
原是薛碧霄让她来的,顺着丫鬟指的方向,许招福看见了缓缓走来的薛碧霄,两人互相点头算是行了礼,薛碧霄将许招福上下打量了几眼,笑道:
“许小姐穿这一身打扮真是令人惊艳。”
听着就不太像是真心话,于是许招福也回了她一句违心话:“薛小姐谬赞,不及薛小姐天生丽质。”
两人相视一笑,温柔一刀。
骠骑将军府的杜小姐也来了,打扮的如花如梦,安昌郡王府的吴小姐也来了,笑脸含春,神采奕奕。
各府千金皆齐聚宫门外,熟人遍地,处处莺声燕语,笑声环绕,个个打扮的都像是天仙下凡。
没过多会儿,宫门大开,从内里出来两队内侍监与宫婢,将各府在册女子核对入宫,依照家族背景,父爷辈官职高低排列入宫,许招福是相府嫡女,与薛碧霄两人排列在众女最前面,规规矩矩的跟着内侍监们经过高耸的宫门,入得旷达通道,进入二道宫门。
许招福倒不是第一次入宫,在姜氏领受诰命夫人的印鉴时,她和喜儿有幸跟随一同入宫见识,只不过那一回是跟着姜氏身后,匆匆而去,年纪也小,如今再见宫中情景,心情与关注点都是不同的。
姑娘们被带入了一处宫殿之中,在花园里等了一会儿,回廊上便出来一个十分严肃的嬷嬷,头发梳的一丝不苟,手里拿着一只锦布卷轴,姑娘们自觉排列整齐后,那嬷嬷才缓缓将手中的锦布卷轴打开,然后念出了十个人的名字,那十个人差不多就是站在队伍最前方的十个,也包含了许招福在内。
许招福与薛碧霄对视一眼,薛碧霄嘴角勾起一抹笃定的笑,许招福看在眼中,不解在心,却也不好多问,那嬷嬷念完名字之后,就有四个宫婢前来对她们行礼,将她们请进了走廊尽头处的一处屋子里喝茶。
许招福捧着茶杯,走到门口,对此情此景十分不解,吴小姐,杜小姐看着许招福这样,忍不住笑了起来,薛碧霄对许招福招手:
“许小姐,咱们还要等好一会儿,你不会就打算那么一直站着吧?”
许招福回头,只见那几个姑娘全都已经找地方坐了下来,薛碧霄和吴小姐中间留了个位置给许招福,许招福便坐了过去,问道:“不是要初试吗?还得检查什么的……”
吴小姐从桌上果盘里拿了一只贡桔送到许招福手中,取笑道:“许小姐,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呀,这不是明摆着的嘛,凭着咱们的出身,前面几轮都是可以不用出面的。”
许招福愣住了,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贡桔,倒是明白了吴小姐的意思。
所谓初试,其实就是检查身体和调查底细,然后再小小的展露一下特长,身体不好的,不要;底细不纯的,不要;没有特长的,不要。
许招福叹了口气,唉,她还指望初赛就给刷下来呢,谁知道会由官方出面来了个黑哨,让她们这些三品以上官家出身的小姐们直接免了前三轮,直接晋升第四轮,要知道,这种比赛,最多也差不多就六七轮吧,就跟考状元的流程差不多,最后一轮是殿试,前面过五关斩六将之后,最后能不能成,能成到什么地步,就凭殿试中,皇上皇后的眼缘和自身的运气了。
既然开了后门,让许招福初试落选的愿望泡汤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好不容易来宫里一趟,干脆就多吃点,好在让她们等候的屋子里,不会缺了茶水和果点,相较其他姑娘们之间的针锋相对、窃窃私语和暗潮汹涌相比,搬着果盘坐在窗口看花的许招福就显得与世无争许多。
最让许招福感觉意外的是,宫里居然还准备了她们的午饭,这一天日子过的,在吃吃喝喝中就过完了。
这一天的功夫,让她和这些姑娘们待在一起,有意无意的也都听了一些话锋出来,在二、三、四皇子中,似乎就是四皇子最受欢迎了,二皇子普遍在意的是他的外表,三皇子普遍在意的是他的身份和运气,只有四皇子,模样生的好,母族有靠山,本身又没什么黑点,如果非要在这三位皇子中选一个做老公的话,那姑娘们肯定希望嫁那个外在,内在条件最好的呀。
人之常情罢了。许招福由衷的希望在场所有姑娘都能心想事成。
肚子里饱饱的,到傍晚的时候,她们这些黑哨选手也给喊了出去,听那严肃嬷嬷宣布今日的结果,有哪些人入选,有哪些人淘汰,喜忧参半。
初赛结果出来,下一场比试则在半个月之后,给了在场姑娘们回家抱佛脚的时间,这些宫里的嬷嬷,看起来还是很懂的嘛。
姑娘们怎么入宫,便怎么出宫,唯一不同的是,身后跟着的姑娘们,有的喜笑颜开,有的哭哭啼啼,到了宫门外,各自家中的人便迎上前来,绿荷和老刘在宫外等了许招福一天,看见许招福之后,绿荷便问:
“怎么样小姐,初试结果出来了吗?”
许招福点点头:“出来了。那些在哭的就是给刷下来的。”
绿荷左右看了两眼,然后便扶着许招福上了马车,刚坐下就又问:“那小姐是……过了吗?”
许招福在宫里吃糕点吃的多了点,觉得有点口渴,马车动起来之后,她就自己倒了杯茶喝,对于绿荷的问题稍事犹豫:“应该算是过了吧。”反正她就吃了一天,也没比什么。
绿荷惊喜:“太好了,小姐,咱们赶紧回家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老爷和夫人知道。”
许招福不置可否,她的爹娘比她还心大,一点都没有把女儿送出去攀龙附凤的心思,比试结果,他们才没兴趣呢。
果真,回到家中之后,许公良还没回来,姜氏和魏氏一如往常那般在后院挑布料给孩子们做春夏穿的衣裳,许招福回来之后,魏氏询问了两句,姜氏只看看她,便一副什么都知道了的表情。
许招福自己也觉得在宫里吃喝了一天,没什么好说的,请了安之后,就打算回房休息了,走到半路,被许召采拦住了去路,拖到一旁问:
“我听说你初试过了?不是说初试就给刷下来吗?”
许招福没好气的努了努嘴:“我也想啊,奈何相府千金的身份太高了,人家得给咱爹一个面子,不好意思刷我呀。”
许召采摸着头问:“那可怎么办呢?”
许招福摊手:“能怎么办?这轮刷不了,下轮继续刷呗。反正宫里考的那些什么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我是不懂的,总有一轮得下来。”
“你别想得太乐观了,从小到大,你这运气偏就比旁人要好,到时候真到了殿上,我看你怎么办。”许召采劝许招福。
许招福横了他一眼:“呸呸呸,乌鸦嘴!这个世道讲究的还是实力,运气顶什么用?总不能因为我运气好,皇上和皇后就撇下那些知书达理,学富五车的才女们不要,选我这个文盲做他们的儿媳吧。再说了,除非他们在殿上赌博摇色子,要不然谁知道我运气好?”
许召采还想再说点什么,被许招福给拦住了:
“好了好了,哥你就别说了,这种事情真不是我运气好点儿就能成的,我的运气总不会改变别人的视觉、听觉还有审美吧。想在这种比赛中输,还不简单嘛。”
说完之后,许招福便不再纠结这件事,在宫里待了一天,虽然只是吃吃喝喝,听听八卦,但也是很累人的。